晋三分而有赵。从某种意义上说,赵魏韩全都得国不正,虽然周天子最后承认了他们的诸侯身份。然而受此影响,亲秦的楚国老贵族们并不喜欢赵国,远交近攻下楚赵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还能物产互补,更可以一起牵制强大的魏国,这才渐渐走在了一起。

    赵迁怯弱,然而赵地悲歌感慨者众,有楚王越王相助,又遣千名剑盾手精锐,好不容易杀出大梁城的赵人很多又选择杀回大梁城。楚军在牧泽南岸立营,天黑前熊荆又在幕府飨宴,向夜袭的诸人赐酒赐食,天黑后站在牧泽岸边目送这千余人北去。

    “风萧萧兮牧泽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反。”夜幕下北风更冷,看着远去的人群熊荆情不自禁吟出传扬两千多年的易水歌。这个时代荆轲虽然刺秦,却未从易水出发。他本为这而惋惜,没想此时到站在牧泽南岸,不由自主的竟然吟唱出了千古名句。

    吟唱的熊荆毫不自觉,远去的壮士不能耳闻,唯有熊荆身后左右二史知道这两句必将传颂千古。

    因为这两句歌谣,回到灯火通明的幕府,熊荆心绪依然惆怅,这时庄无地之言让他打起一些精神:“秦军攻入大梁,并非先攻寝宫也。”

    寝宫是君王居住的宫室,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最基本的道理,秦军不可能不知道。熊荆诧异中问道:“秦人为何不先攻寝宫?”

    “不知也。”庄无地整理赵人关于昨夜诸多叙述发现这个问题。“秦人自西自北而来,竟未直入寝宫,反而绕至茅门,由茅门攻入王城。”

    “确是如此。”庄无地身边还站着廉舆和魏间忧,还有年迈的春平侯家宰葛得。葛得记得很清楚,秦军好像大夫早朝一样,是绕至茅门攻拔王城的,而非就近从寝宫后门攻入王城。

    “茅门近南城门,秦人阻我去路否?”廉舆不在城内,只能猜测。

    “然北城并非一门。”葛得道。“南门可至启封,北门也可至启封。”

    “那是为何?”熊荆感觉到了什么,然而就像隔着一层纱纸,他能看到影子却看不真切。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包括葛得。昨夜北城一片混乱,若不是他听闻秦人入城后执意要全府出城,恐怕现在还陷在大梁城里。楚军幕府,一堆人想不出秦军行动为何如此怪异,二十多里外的大梁,一副一副犹带血迹的兵甲运至沙海大营。

    为了让赵国降秦,秦人下足了血本,甚至允诺平阳君、郭开返回赵国,以为官吏并归还田宅家业。可惜的是,两人联手清理了亲楚的平原君,最后还是让灵袂和赵迁给跑了。赵迁不在,赵军据守闾域顽抗死守,秦军得到的兵甲只有三万多套,一些还是从战死赵卒身上扒下来的。

    幸运的是武库内的兵甲不是一套钜甲配一支夷矛,夷矛因为太过坚硬,矛锋很容易崩裂,每套兵甲一般配有三支夷矛。这对秦军来说是件喜事,截止到冰封前,秦军只有十万支酋矛,现在凭空多了八、九万支夷矛,数量几乎翻了一倍。钜甲只缴获三万多套,但军中已有布甲八万套,钜甲四万套,再加从巴人手里借来的一万多套,堪用的甲胄有十六万多套。

    除了兵甲,武库内还有上百万支破甲重箭,这些重箭的箭镞可以取下来装在强弩箭矢上。不过这并非一拔一装那么简单。要想发挥这些破甲重箭的作用,箭矢就要送到少府,重新造箭。但是这已经没必要了,所谓‘年弓月箭’,没有几个月时间,以四棱破甲重箭箭镞为部件的强弩箭矢根本造不出来,等造出来,战争都已经结束了。

    箭矢无用,兵甲在手,这让忐忑不安的王翦心下稍宽。牧泽一战证明没有合格的兵甲,以勇武著称的巴人也会败的一塌糊涂。此战之后,通事范目特意跑到沙海来哭诉,说是巴人战死数千人,要求归还那一万多套钜甲,范目被刘池拦住了,因为大将军还有重要军务处置。

    “义渠鸩临阵而亡,致我骑军皆溃,不杀,将卒皆怨也。”幕府里商议还在义渠鸩一事。义渠鸩临阵而逃,使得原先以骑军阻楚军于牧泽之南的计划完全失败。如果中午的骑战秦军未败、或者没有如此溃败,骑军或许还可以拖住楚军一日。

    “大将军,义渠鸩乃戎胡封君,如何处置当由大王定夺。”羌瘣帮义渠鸩说话。

    “义渠鸩既在大将军麾下,大王既授大将军生杀之斧钺,便当有大将军定夺。”要想将卒死战,必须让将卒畏惧秦军军律甚于敌阵,查明经过的刘池强烈要求诛杀义渠鸩。

    “大将军,此事必要严惩,然严惩可不在今日。”后军之将安契不知为何也帮义渠鸩说话。

    “不然。临阵而亡,骑军士卒亲见之,不速惩,骑卒必乱。”圉奋担心骑卒跟着义渠鸩学坏。“今日大将军不杀义渠鸩,他日对阵,我军骑卒何以破巫器之阵?”

    王翦本来还在权衡义渠鸩的戎人身份,圉奋最后一句话让他目光一怔。骑卒作战虽然飘忽不定,不能以步卒阵战之法衡量,但如果骑卒不畏惧军律,对阵时命令骑卒冲击巫器之阵就会有人不服从军命。这是万万不能。

    王翦目光渐渐变冷,他挥手打断还想劝说的羌瘣与安契,揖向安静旁听的扶苏:“长公子以为如何?”

    “军务皆由大将军定夺。”扶苏的回答堪称标准。义渠鸩的戎人身份让人忌惮,一旦杀了义渠鸩,北地郡的义渠人必有怨言,说不定还会作乱,但不杀义渠鸩军律不整,将卒不能令行禁止,对大战有害无益。两者的权衡极为艰难,扶苏这个护军并不敢擅自干预。

    “来人!”王翦沉着声音,整个幕府安静了下来。“义渠鸩临阵而亡,罪不可赎,枭首!”

    帐外北风呼啸,王翦的判惩决定了义渠鸩的生死。他继续道:“与义渠鸩共亡之骑卒,耐!与义渠鸩共亡之骑军将、率、吏、长,吏、将、率赀两甲;长赀一甲。”

    “下臣得令。”军正大声重复王翦的判罚,“义渠鸩临阵而亡,罪不可赎,枭首。与之共亡之骑卒,耐;与之共亡之将率,赀两甲;与之共亡之吏长,赀一甲。”

    秦国民事处罚常常赀甲赀盾,军事处罚也常常赀盾赀甲。义渠鸩以戎人的身份本可以降爵抵罪花钱赎罪,但王翦不准许他抵罪赎罪。不过他还是手下留情,对与义渠鸩一起逃亡的义渠骑将骑卒没有重罚,只是赀甲耐刑而已。

    军正重复完便出帐,军帐内还有些冷场。刘池、圉奋低垂目光,只看地下,羌瘣与安契一个微微摇头一个暗自叹息,仍觉得不该杀义渠鸩。秦国的外交素来现实,对有价值难征服的胡戎素来优待。这样的国策不是现在才开始实行的,秦昭王之前便是如此。

    “荆人受阻不过一日,明日当至鸿沟南岸也。”幕府里冷场,只能王翦牵出话头。

    “少将军、圉奋将军、田将军严整以待,鸿沟宽阔,三日不得破。”刘池道。

    “荆人知我攻大梁之意否?”王翦随即问起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把诸将问住了。楚军只能由楚人渗透,但楚国入秦为官吏之人远少于他国,愿意做侯谍的就更少,楚军内部此时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诸人再度沉默时,幕府地面忽然晃动起来,紧接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刘池迅速的站起,道:“荆人果然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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