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女学选址,将作先不忙着起造学堂。

    女学要占用好十几户人家房屋,虽说县令与昭仁都予他们补偿,但也不是谁家都能立即找着下处。

    眼看冬天就要来,没有大冷天把人撵出屋子的道理,因此将作先照着他们原先屋子的大小,添添补补画出十几张图来,在别处尽快造好新屋子与他们住。将作专管皇家营造,寻常百姓轻易哪里见的着?这十几家百姓都看稀奇,心想,既是给皇爷造屋子的人,给我造一回屋子总不会差,因此高高兴兴搬家,将旧屋子空

    出来。

    内中也有一两家刁钻,看官府十分和气,竟想趁机多捞些钱财,今日借口家中老人生病,求宽限几日,明儿又说不是黄道吉日,搬家怕不吉利,再求宽限。

    不上两回,县衙看出门道,差役们都有些烦闷:大伙儿不是没见过那些个强取豪夺的事情,好容易这回郡主娘娘顾惜民力,他们倒在里头捣乱。

    他们要一开始咬定不搬家也行,绕开他家再征别人家屋子便好,谁知如今图都画好,他们又找种种借口,要改图都来不及,值得还与他们好生分说。

    昭仁气的变色,恨不得一顿马鞭抽过去,叫他们晓得郡主娘娘不是啥腼腆闺女,乃是能打仗能主事的强人。

    宋好年连忙劝住妹子:“你要打人简单,不过往后再要行事就难哩,百姓不看他们怎样无理,只看咱们骄横,反辜负你一番美意。”

    昭仁胸膛起伏,气呼呼道:“我明白,不过这么一想,哪能真个仗着身份强逼他们?”

    她是宗室女,在这地方代表着皇家颜面,既不能凌虐百姓,也不能叫百姓觉着好欺负,损伤皇家尊严。

    这事情要解决也不难,昭仁立时就能想出三五个法子来,她就是气愤:好好做件事情,竟有这般小人作祟。

    百合给昭仁端碗桂圆莲子,“消消气,你就是把自个儿气出病来,也伤不到他们。”

    昭仁撅着嘴巴道:“二嫂,你说人心为什么这样坏?我出来前,大姐与我说,要做事情,与官员打交道还容易些,与百姓打交道最难,我原还不信。”

    其实与官员打交道何尝简单来着?不过她身份高,文武百官又早给皇爷降伏得服服帖帖,只消她不出格,地方官不敢为难她罢了。

    “书上说,人要先吃饱穿暖才晓得礼义道德,”百合道,“他们虽吃穿不愁,与你我比起来自然还是穷人,见着一笔钱财,头一个反应自然是要想法子多赚些。”

    昭仁点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样明晃晃的句子写在女学课本上,她从没忘记。

    “他们日子过得不如咱们好,人心自然比咱们坏些,原也寻常,是不是?”

    宋好年趁机再劝:“咱们该给的补偿还是要给,一切做好,他们要再捣乱,自然有法子去治。”

    昭仁不比长平,长平跟着皇爷在战火里长起来,啥样的人心诡谲没见过,昭仁成长环境就单纯些,人虽厉害,到底还缺几分历练。

    别看这回她带着和圳出来,要叫和圳晓得民间疾苦,实际上她自个儿也要学好些东西哩。

    哥哥嫂嫂一齐劝,昭仁便压住火气,叫孩子们来,叫他们听听这事情该咋处理。

    原本只叫大孩子,谁知小的那几个偏要跟来,连如真也端着他的小圆凳坐得端端正正,肃着一张小脸,好似他真个能商议事情一般。

    哥哥姐姐们都要听,如纯也挥舞着胳膊不肯独个待着,宋好年抱过小儿子:“我们纯哥儿也听听。”

    昭仁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一遍,问:“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含芷头一个叫道:“告诉皇爷爷,告诉我爹!”

    含艾噗嗤一笑,“皇爷爷跟大伯父不在,咱们得自己想办法。”

    “哦……”含芷垂头丧气,她就这么大点子人,遇着事情不告诉皇爷爷和爹娘,还真不晓得该咋办。

    含芳道:“我有法子,给他们钱,让他们搬家!”

    这法子已经有点味道,可惜太嫩,昭仁摇头道:“你多给他家钱财,他家答应不答应另说,旁人心想不公平,也想多要,怎么办?”

    “那就给大家都多些!”含芳小姑娘,从来不差钱。

    “可是姑姑钱财有限,把银钱都给出去,再要修学堂便不够用。”

    含芳一愣,晓得她们姊妹几个都要上学,也给绕在里头,一时不晓得该咋办。

    孩子们开动脑筋使劲儿想,唯独如真从小板凳上蹿下来,挨到和圳跟前,拉着他道:“哥哥,玩。”

    和圳手忙脚乱地抱住弟弟道:“真哥儿别捣乱,我想事情呢。”

    宜安耐不住先道:“我有个法子,使他家亲戚去劝说他,旁人的话不肯听,亲戚的话总要听一听罢。”

    昭仁微微点头,宜安咕叽一笑,得意地看着和圳。

    和圳抱住如真,拍着他脊背免得他着急,嘴里道:“亲戚里头,找他家族长劝说。便是夫妻之间,也不全是同心,也可劝说得。”

    昭仁拍拍手:“你们两个这法子能用,今儿大家都算得了,往后再遇着这等事情,须得多想、多看,休要一门心思往前冲。”

    一群小萝卜头齐齐颔首,看得宋好年夫妻两个忍不住一个个摸头。

    和圳抱头躲开:“二叔,我不小了!”

    谁知话音才落,如真学舌:“我不小了!”

    大伙儿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其实昭仁心思敏捷,全不用旁人给她出主意,教训孩子们一回,次日就摆驾县衙,如此这般嘱咐一番。

    旁人都已乔迁新居,唯独这两家还住在原先屋子里,将作动不得土。

    杨林奉命去与他们商量,道:“你们要是不愿意搬家,也不难,我们再另外挑两家就是。你们两家就在这里不用动,等过些日子学堂修好,请你们听爆竹。”这两家人不过拿乔,要借机多赚些钱财,一听县衙要撇开他们,那新修的房屋、大把的银子全要便宜旁人,登时慌神:“杨爷,我们家预备这两日就搬哩,这不是家里

    娃娃又病了,还求你宽限两日。”

    杨林道:“今日宽限,明日再宽限,有这功夫,我们早与旁人家说好。”

    两家人苦苦哀求,最后赌咒发誓说最多三天,立时搬家,决计不让衙门难做。

    杨林前脚才走,后脚就有族人上门与他们说:“我们家也在跟前,你家既不愿意,不如换成我家,我正巴不得哩。”

    连族长也说,“你们家既这般不乐意,换成旁的别人就是,不麻烦。”

    跟衙门还能胡搅蛮缠,跟自家族人却没这底气,这两家人生怕好处长翅膀飞了,忙不迭道:“哪个说我们不乐意?我们明儿就搬!”说是第二日搬家,第二日也没动。其中一家媳妇出门买菜,又听来一耳朵小心思:这会子搬家,将来学堂建起,闺女也能沾沾光。万一惹恼衙门,差役们翻脸不认人

    起来,哪能还这般好声好气说话?

    这媳妇回家,与汉子商量说“就是这个理儿”,再看公婆,便觉着他们有私心,看不上独苗苗的闺女,不肯为自家闺女着想。

    小夫妻两个强硬起来,公婆也没辙,在家里少不得吵一架,拌完嘴又说好话,磨得公婆第二日就搬家,自此住进将作新修的大房子,比旧屋子舒坦百倍。

    另外那家子一看,也坐不住,慌慌张张搬家时,跌了汉子脚,少不得在床上躺三个月,不过新屋子住着舒坦,他哀叹几日损失一大笔钱财,也就放开。

    至此学堂用地上的房屋都已清空,将作指挥匠人将能用的木料、石材都卸下来,旁的不能,俱推倒拉走,清出一大片空地来。

    再在这空地上开挖沟渠引水,深深打下地基,按照图纸修造各处屋舍景致。

    昭仁隔两日过来看看进度,又催百合:“你可不能再躲懒,再这样躲下去,等学堂修好,你还没去过两回,不像话。”

    百合道:“成,从今儿起我再不躲懒。”

    果然每回昭仁去看施工时,百合也坐着马车一道去,或问问工匠有啥困难,或与众工匠改善伙食,或问将作这些日子材钱财出入。

    比起先前逍遥,竟忙得不得了,多亏宋好年在家养病,能看着孩子,她才不至于蜡烛两头烧。

    昭仁看百合竟十分能顶事,稀奇道:“你往日净会藏拙,这做起事情来,不是做得挺好?往后再要说自个儿不成,我决计不信。”“哎哟哟,就这摊子事情,我脑子都不够用,你倒夸起我来,没得丢了你郡主娘娘身份。”百合笑道,“你做这些个事情,会十分,使三分力气。我会六分,就使六分力

    气,你才瞧着好。”

    昭仁皱皱鼻子,心说二嫂还是有几分本事,只是一味过谦。不过也不打紧,等她一回京,太平县这些事情都着落在二嫂身上,她就是再想藏拙,也须得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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