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打完了。”程本直也是两眼发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似乎是在一个深沉的噩梦之中,怎么样挣扎都是醒不过来。

    程本直恨不得用巴掌打醒自己,或是掐自己一把,看看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而非虚幻。

    几万科尔沁人就这么惨败了,几乎从头到尾没有象样的抵抗。

    程本直虽然是文人也是在辽西多年了,经历过多次大战。

    明军在有诸多客军的时候也是敢于和女真人野战的,尤世禄,黑云龙,麻承恩,这些来自宣大一带的客将都带着大量家丁,他们在三叉河一线与女真人交战,同时满桂和祖大寿,还有赵率教等人则不停的率营兵修复锦州前屯等城,在当地屯田。

    还要时不时的面对女真轻骑的突袭,战备程度当然都是很高。

    女真人和明军都是打的有来有回,有声有色,而当年援助十三山的战事更是一次精采的破袭战,双方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

    到了辽西惨败时,女真人攻击宁远,那种野蛮与凶暴夹杂的攻击力令程本直相当的吃惊,甚至在重兵守备的宁远城,女真人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差点把城池攻陷。

    这是在后来才知道的,女真人当时在城墙一侧破开了一个大洞,只要再继续下去就可以把城墙打破,然后精锐可以一涌而入,就算有大炮也是无计可施了。

    还好,火炮发挥了作用,大炮轰击之下女真人被迫后退,后来才知道是大营中出现了意外,黄罗伞盖一退,当天的攻势就只能停止。

    在辽西战场上呆了好几年之后,程本直的眼界毫无疑问也高了很多,在此时他忍不住拿和记的兵比大明的精锐,结论当然令人沮丧。

    猎骑兵们冲击时的那种一往直前无所畏惧的劲头,几百人表现出来的决心和娴熟的马上射击打放火铳的技巧,还有那恐怖的火力输出,程本直前所未见,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

    至于科尔沁人,程本直下意识的拿手捂住了脸庞。

    关宁军中的新兵可能还不如这些蒙古人,毕竟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部族而战,同时这些蒙古人骑马和射箭的本事还是相当过硬的。

    但明军只要稍微训练过,哪怕是不内丁,打起仗来肯定也比这些蒙古人要强一些。

    也怪不得这二十年来辽镇这边已经很少被蒙古人侵入边墙之内了,公平来说,宣大地方的士兵更坚韧,秦军敢死敢战,但装备太差了,辽镇兵已经在不停的追赶着,可能已经赶了上来了。

    就程本直来看,祖大寿,赵率教,还有满桂,朱梅,左辅等人的兵马,也能够战胜眼前这些科尔沁人。

    当然肯定不会赢的这么毫无悬念,这么酣畅淋漓。

    转头看一眼祖可法,这个祖家的悍将,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内丁还处于神情呆滞,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中。

    “祖将军。”程本直相当客气的对祖可法道:“我们下一步的行止该如何?”

    “哦,这个……”祖可法相当狼狈,这是程本直要把锅甩给他来背,祖可法不太愿意,但也只能选择接受。

    当下略作沉吟状,祖可法便道:“程赞画,我们过来的目标是与科尔沁诸部接洽,现在和记与他们大打出手,再继续行程已经不必了吧?”

    程本直内心很怪祖可法说的太直接,好象自己因为太害怕而离开一样,可是如果拒绝这种说法就得继续前行,甚至与和记打交道,现在朝廷中枢对和记的忌惮和提防已经相当明显了,在程本直第二次出发之前,从辽西传来的消息是皇上一口气免了五六个总兵,三边总督和宣大总督也在调整的范围之内。

    同时兵部在京营的将门世家里选择新任总兵的人选,这也是个相当明显的信号,说明皇帝和中枢对宣大甘肃榆林一带的将门和驻军都不是特别信任,调整总兵到参将乃至守备一级的将领,选拔原本边军中的中下层军官上来,派京营系的将领到九边任职,梳理防备,重整军备。

    可能皇帝和中枢都不愿意与现在的和记公开决裂,引发一个新的战场,但明廷也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

    不管怎样,从甘肃宁夏到山西大同,再到宣府蓟镇,帐面上还有最少八十万的军队。

    和记的团练,人们现在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从掌握整个草原来看应该不低于十万人了。

    和大明的百万边军相比,和记始终还是实力不够,等于是另一个建虏的感觉。

    和记的人数可能比八旗兵多些,不过没有人认为这些团练兵的精锐程度还会越过女真八旗。同时和记拥有大量的战马,应该以骑兵为主,这一点和八旗相似。

    八旗精于骑射,商团军则长于火器,这一点情报就是京师那边所知道的全部了。

    以前程本直觉得皇帝大动干戈,连九边都要清洗一遍,动作有些太大,也还好宣大等处的将门虽有,却不象辽西这边一样用联姻等各种办法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否则皇帝的这些动作做下来,和记没有打过来,大明的九边就得自己先乱成一团。

    现在他才惊觉,相比于比自己年轻一倍的大明皇帝,自己才是相当愚蠢的一个。

    皇帝一边抓住大义名义,对和记的野心稍加约束和牵制,一边加强内部的防御,梳理九边,最少不能叫和记的兵马一至,整个九边就望风而降。

    这种情形才是最危险的。

    和记的兵马不过十万,大明的疆域何等辽阔,和记打进来就得不停的打仗,分兵,要面临诸多的困难,还要被指斥为乱臣贼子,不会得到地方官绅的支持,不能轻易的确立统治。

    这种办法不管怎样也算是大大明廷现在拿的出手的最好的办法了,就算和记的兵威更强,能够真的打赢对林丹汗的一仗,张瀚面临的难题仍然一样,和记想南下,就非得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不可。

    问题是,值得吗?

    张瀚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誉,甚至大明天子务实一些的话完全能给他封王。

    还有祖上的追谥,乡情,亲情的羁绊和牵制,不仅是张瀚本人,还有他的部下们,如果就这么对大明挥动屠刀,这些军人就能这么义无反顾?

    肯定有相当多的有野心的人,不光是追求富,还想要贵。

    还有什么贵的过开国的功臣,封侯封伯,富贵绵长?

    大明的权臣最多二十年,可是勋贵却是与国同休,只要大明在一天,这些勋贵的富贵日子就在一天。

    所以想化公司为国的人肯定有,并且不少,包括几乎所有的高官和将领,中下层的军官和士兵们肯定也愿意看到张瀚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因为他们是那么的崇敬张瀚,但如果这种崇敬涉及到生死之战,涉及到背信弃义,把所有的仁义忠孝的道德理念都抛在身后,踩在脚下,能义无反顾跟随张瀚反叛的人还有多少?

    可能不少人会随波逐流,但这样的军队还能保持多高的战斗力?

    程本直冷笑起来。

    张瀚和他的和记看来又要赢下这一局,自己和巡抚大人的谋划现在看起来就象是一场笑话,简直令人羞愧。

    被袁崇焕和程本直等人看中的蒙古人的力量,看来在和记的打击之下会土崩瓦解,眼前的这场战事就证明了一切,蒙古人完全不是对手。

    程本直原本对林丹汗与商团军的战事持乐观态度,最坏的结果也可能是察哈尔人和商团军僵持不下。

    看了科尔沁人今天的表现之后,他对自己此前的乐观分析简直感觉到羞愧。

    “既然如此。”程本直的脸色尽量的平淡,但还是叫人看出了无比的纠结和羞愤。沉吟半响之后,程本直方道:“我们赶紧撤走吧。”

    祖可法赶紧答应下来,并且安排断后的兵马。

    “操!”一个内丁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最后撤离的时候,驻马停了一下,接着向身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不知道是鄙视科尔沁人,还是羡慕那些肆意挥舞马刀又获得了胜利的和记军人。

    ……

    “不好了,不好了。”几十个贵族将领披头散发的冲进了不大的格勒珠尔根城,一群羊群刚好经过木城之外,几个牧民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狼狈之极的贵人们。

    蒙古人是髡发秃顶,四周的散发编成小辫,能叫这些贵人们狼狈成这般模样,可见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

    一群赤膊穿黄色长袍的喇嘛们正站在木城边闲谈,他们准备徒步苦修,可能会到巴林部或弘吉刺部一带的牧场去传教,以前这样的徒步是苦行,现在其实是无所谓,每走一两天肯定会有牧民的毡包,牧民们会把自家最好的东西奉上供奉这些黄教的喇嘛们,尽管有专言说西南和西北方向都有大量的汉人军队开过来,对此喇嘛们也表现出相当无所谓的态度。

    北边的各大活佛已经传下话来,黄教对和记还有蒙古各部的战事持完全的中立态度。

    甚至在对林丹汗的战事来说,北方的活佛们隐隐是支持和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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