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月之间,大量的辽民返回故地,从锦州到前屯再到松、塔、杏诸堡之间,再到宁远,原本就有数十万辽民于其间耕作,逐渐返回故地的辽民只有少数人有胆子往锦州一带的屯堡村堡返回,多半人还在宁远和山海关之间流离失所。

    沿着山海关往宁远的道路上,多是携家带口推着小车的流民,他们多半的家当都只在一辆小车上,各种坛坛罐罐和随身的衣袍就是全部家当了,最要紧的就是盐和衣服,少量的银两铜子一类当然是贴身带着,一旦有警,立刻就又能全家出逃。

    说来也是可悲,只在十年不到的时间里,这些辽民已经习惯了生死离别,甚至已经习惯了家园被毁和多次逃难的生活了。

    面对被毁的田园和村落家宅,这些人也多半只是漠然视之,甚至不以为意,只有妇人会有压抑不住的悲伤,时不时的有妇人坐在田间地头哭泣。

    在去年秋季时,这些百姓种下粮种,辽西这里不收赋税,只是为佃农的上交给将门就可,自己留下的好歹是够吃食的,在历史上关宁集团的形成和这些辛苦劳作的辽民也脱不开关系,是这些人种下了数十万亩的土地,源源不断的提供粮食给那些吸血鬼一样的辽西将门,在大明已经亡国期间,外无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吴三桂还能稳坐关门,也是因为有宁远到山海关的这些辽民在不停的屯田生产。

    在将旗所至的地方,聚集的流民们会散开让出道路,给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让行。

    “见过赵帅。”

    程本直和傅于亮等人一直在迎接分驻各处的将领,对普通的将领两人都很矜持,反而是将领需得巴结他们。

    巡抚并不建衙,没有正式的属官,不象布政使司,除了布政使外还有各种正式的属官,提刑司与都司都是一样。

    而巡抚算差遣,本职都是佥都御史,而袁崇焕这个巡抚格外不同,是加了兵部侍郎的巡抚,资格再往上一步很容易就到本兵兼任总督,算是本朝第一等的封疆大吏,入朝也可以为兵部正堂,这种资格加上有战功的巡抚,又向来对武人有强硬的作风而闻名,普通的将领不要说见袁崇焕,就是对巡抚的幕僚们也是毕恭毕敬,相当的恭谨和客气。

    而赵率教就不同了,他虽然对袁崇焕很客气,但此人并不是依靠袁崇焕起家,和左辅朱梅等大将不同,赵率教当年就被王化贞等辽东大佬赏识,后来又被孙承宗相中,在前屯开垦荒地安抚流民诸事做的甚好,练兵也很有章法,也不怎么贪污,麾下将士战马充足铠甲兵器鲜明,一看就与诸部不同,所以老孙头对他特别赏识,从中层军官做到总兵只用了数年时间,这般升迁的速度可不是袁崇焕能办的到的,两边相交,当然也就是以客气为主。

    这一次赵率教能奉命前来,可谓是给了袁崇焕天大的面子,至此最少辽西三大将中,祖大寿是一直跟着袁崇焕走的,双方的关系已经是血肉难分。连程本直要出外也是找祖家讨要护卫,根本没有找别的将领。

    赵率教一输诚,则明显赵率教一系也归袁崇焕所有,至于三分力量有其二。

    傅、程二人交换一下眼色,都感觉振奋。

    一直以来,辽西将门林立,彼此掣肘的时候多,很少有能同心协力的时候。比如柳河之役,明显就是辽西将门给马世龙等人下绊子,拉后腿,柳河之败,固然是辽镇兵马尚不谙战,没有经验,但鲁之甲有经验,李承先勇不可挡,如果各方真心配合出力,也未必就会输,就算输,也不会输的那般难看。

    现在局面和此前截然不同了,各方势力随着这一次的惨败被重新洗牌,有一些败逃太快太惨的将领被逮拿问罪,以杨麟总兵官为首的将门势力被扫荡了不少,现在留下来的辽镇大将,祖、赵、满,三人俱与袁崇焕有关连,唯一可虑的满桂有些桀骜难驯。

    “接到军门的命令某便赶了来。”赵率教跳下马来,拱手道:“军令如山,某不敢耽搁。”

    “赵帅真是高义。”傅于亮兴奋的道:“如此之后,诸帅都能如赵帅这般,复辽有望。”

    “某自是如此。”赵率教皱眉道:“就是不知道别人如何了。”

    三人一起干笑几声,程本直道:“军门召赵帅来,要紧的是想赶紧恢复前屯,修复堡城,安置流民,严加防御。所以才急急召赵帅前来,也是想当面商议的意思。未知赵帅此来,是否顺利?”

    这话问的有趣了,赵率教微微一笑,说道:“恢复前屯是要紧之事,多少万人流民尚未能返回家园。现下有一些朝官不想恢复,简直是混帐,咱们拼命守下来的地方,再拱手让人,或是叫其成为荒地,让给野兔野鸡?此来确实也是有些阻力,只当清风拂面,不去管他了。”

    “原来如此。”程本直和傅于亮眼中都是目光闪烁,赵率教的意思也很明确,他此来就是想恢复前屯,要得到袁崇焕的支持,所以朝中有人叫他不要来,新任的蓟辽总督王之臣也是不想出兵收复锦州等城,在王之臣看来,反正丢失的土地城池也是前任丢掉的,于他丝毫无关,往下去只要守住宁远和山海关,中间这一片地方能安置不少流民,宁远城头有火炮,不惧有失,以宁远为山海关的屏障就可,只要这两处地方不失,一年还能节省百万军饷开销,这样已经足够了。

    而在现在的辽西,王之臣这种刚上任的弱势总督已经毫无存在感了,连赵率教也知道时势变了,去年高第上任时,赵率教是首先输诚的大将,现在的新任总督赵率教却是懒得敷衍,直接便是往宁远而来。

    傅于亮和程本直的兴奋之处就在于此,最少在袁崇焕的角度来说,整个辽西的武力,几乎已经尽在掌握之中。

    梳理好了麾下将门手中的武力,最少可以做到心中有数,不会再出现正月时的那种惨败了。

    “赵帅。”程本直道:“辛苦前来,我替我家东翁投挑报李,城南丁字库有刚送过来的五百领甲,俱是铁鳞甲,在下擅作主张,许了给赵帅麾下使用,请赵帅派人去搬取。”

    “五百领?”赵率教眼中光芒闪烁,一领正经的铁甲可是百金难换,有此五百领甲,他的内丁人数就足堪一战了。

    “这也是辽西战兵,大量溃败兵马不需补给。”程本直含笑道:“否则虽有几百领甲,这家分些那家分些,都尽分散了,无甚大用了。”

    “甚是。”赵率教点头赞同,不过紧接着转念道:“祖将军不要么?”

    “此前宁远收容不少败兵。”程本直笑道:“祖副将取了不少,所以这一次的就不要了。”

    “那某就不客气了。”赵率教一抱拳,说道:“谢过程赞画好意,一会见了军门大人再当面谢过。”

    程本直和傅于亮等人含笑抱拳,赵率教自去安排亲军小校带人去库房领甲,此事十分要紧,他也不敢怠慢。

    待赵率教赶到巡抚衙门辕门时,适才派去的小校又赶了回来,在马上气喘吁吁的道:“大帅,事情不好。”

    赵率教沉着脸道:“城中还有建虏不成,看你这般模样,丢脸不丢。”

    “是,末将知罪。”小校小声道:“适才我带人去取甲,满将军的人也在,说是满帅找巡抚军门要了这些甲,看住了库,不准我们领。”

    “你们未必是死的?”赵率教眼中寒芒闪烁,一马鞭便是抽了过去。

    “末将知道了。”亲军小校精神一振,提声道:“我们取不成,他们也莫想要取。”

    ……

    满桂知道自己亲军和赵率教亲军打了起来,他是火爆脾气,立刻便要带人过去厮杀。

    几个幕僚赞画号的魂飞魄散,要是真的总兵带着兵马杀过去,形同造反,一本弹劾上去,可是前程尽毁。

    就算武将掌握武力还能复起,满桂现在的良好势头也非得被打断不可。

    当下苦苦劝住,满桂还是气愤不过,叫人替自己披了甲,自到巡抚衙门求见,来找袁崇焕讨一个说法。

    亲至辕门时,居然又正巧遇着赵率教,双方顿时就是火星四射。

    两人的亲军还在库房之外,虽未动兵器也打的相当热闹,多名内丁受了重伤,已经被搬抬回来救治。

    军人群殴可不是喇虎打群架,死伤怕是在所难免。

    还好没有动兵器,所以还算掩盖的住,只要袁崇焕不上报,也就无甚大碍。

    但流传开来,两人都是颜面相关,却是怎么也不肯再退让半步。

    满桂却是有些吃亏,他是加衔总兵,赵率教是实授辽镇总兵,两者虽都是总兵,地位却已经有了高下。

    而且满桂根在宣大,在宁远有屯田也被毁坏的厉害,现在等于无根之木,只是他带兵和打仗风格都很悍勇,现在的实力尚不在赵率教和祖大寿之下而已。

    两人对视,俱是没有退让的心思,一时间火星四溅,颇有当场动武的态势。

    好在这里是巡抚辕门,两个武将再大胆也不敢在这里动手,彼此对视一阵子之后,满桂冷哼一声,一振披风,率先昂然而入。

    赵率教呵呵一笑,笑声却是相当的冰冷,也是跟着满桂身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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