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起潜这东西当然是和记送的,他自己可舍不得花好几百两买这东西,最近金挂表刚出现在京师市面上,高起潜手里的这一款售价在四百两,底下还有二百两和一百两,八十两四个档次,八十两就是天启皇帝想要的,铜制表身,用料都是最普通的那种,这个价格也不是普通人买的起的,应该是家底殷实的小地主和中小商人,或是富有的秀才或举人,出门行商或是会文会友时需要掌握时间,用这个最方便不过了。

    以前大明的人看时间都是用沙漏一类物事,报时有鼓楼和鸡人,自从座钟进来之后已经普遍使用座钟了。

    大明的人可没有几百年后那种抱残守缺冥顽不灵拒绝任何外来物品的风气,这座钟不仅有很多人用,而且相当的受欢迎,进入天启五年时,座钟已经行销大江南北,特别是在江南一带受到广泛的欢迎,成为军司相当意外的增长点之一。

    怀表则是另外一个增长点,从四月进入京师市场,反响相当的强烈,不少勋贵和太监都对这东西感兴趣,文官和京师的缙绅生员们也极有兴趣,最早购买的还是时间观念较强的商人阶层,象高起潜这样的太监则是以赠送为主,四百两一块的怀表,和记的成本不到五十两,但送出去收受这礼物的太监则无不感觉收了千两的礼物,性价比真好。

    高起潜现在对和记更感激了,一块表叫他在皇爷面前大大的露了一脸,同时也对天启皇爷充满感激,皇帝没有因为自己弄了好东西而生气,反而很体恤不愿因为好奇而把挂表弄坏掉,宫中一直说皇爷仁厚,果不其然。

    天启令众人继续拆座钟,所有人都在一边凑趣,这是宫里最轻松的时候,天色渐黑,宫灯渐明,晚上的时候天气会凉快一些,各人身上已经没有差事,就侍奉着眼前这个穿着黑色燕居龙袍的青年男子就好,远处传来铃声和隐约的人的脚步声,有人抬起头来,一队摇铃的都人经过,而神经严峻的魏忠贤从不远处拾级而上,向着乾清宫正殿这边走过来。

    “皇爷,厂公来了。”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私下里称魏忠贤为九千岁,不过在正经场合还是称厂公,如果魏忠贤是司礼掌印,那么就称印公或是宗主爷,但掌印的是王体乾,魏忠贤不能说是完全的文盲,但识字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他这样的水平当然不能执掌司礼,这里也能看出传统的强大,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魏忠贤才是皇帝最信任的内阉首领,但他就是当不了司礼掌印。

    魏忠贤现在的职位是司礼秉笔,这都是破例,因为和外廷的非翰林不入内阁一样,这一百多年来内廷的规矩就是非从内书堂出身的不能入司礼,另外一个职务就是提督东厂,这也是相当的重要,内廷三大要职以前是司礼掌印,掌御马监,还有一个就是东厂太监。

    现在御马监太监声势远不及以前,只有司礼掌印和提督东厂权势不减当年,司礼仿佛是内廷的内阁,是替皇帝执掌和考虑政务的大脑,而提督东厂则是皇帝的耳目,外廷的一切事务,大到朝官动向党争,小到街边茶馆里闲人的谈话,包括市场的菜价,鸡蛋价值几何,这些都是东厂上报的内容所在。

    魏忠贤一来,殿内的人都上来问好行礼,虽然看出魏忠贤神色严肃,各人还是微笑着躬身,不敢有丝毫怠慢。

    “皇爷,辽西那边有紧急军情。”

    “哦?”天启看看魏忠贤,笑道:“看来不是好消息。”

    皇帝转身走到东暖阁,坐好之后说道:“厂臣说吧。”

    “是。”魏忠贤也不装模作样拿奏稿念了,谁都知道他识字不多,不如老实一些。当下便是将辽西兵败之事说了,最后道:“皇爷,孙先生的折子也和败报一起到的,孙先生说自己责任难逃,请皇爷处罚,他自请离职还乡。”

    天启一阵阵的郁闷和心烦,当然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恼怒。

    辽西一年花的银子是三百万两以上,要是万历年间等于朝廷全部的折色收入,经过万历末年的加饷,还有天启年间对商税等各种税收的调整,现在大明朝廷一年的收入是千万两白银,这其中有商人和农民等百姓多少血泪,天启皇帝心里如何能不清楚?

    三年间千万两白银扔在辽西,说是练出了四十营十几万兵,为着辽兵已经练成,这年来裁撤了三万左右的客兵,现在辽西一地就是十一万多人,按说这兵力已经对建虏全族形成了二打一的压力,何况朝廷还供给了辽镇大量的军马,铠甲,兵器,火炮,火铳,水师舟船,战车等等,这样的供给是对财政有相当大压力的,大明的财务体系是来源于朱元璋的设计,从开始时就有严重的缺陷,是因为明初时大规模的战乱之下小农经济急需休养生息而做的权宜之计,估计老朱也没想到他的子孙后代这么没用,二百来年,他的成法居然一直没有真正改过,最多就是如张居正那样的修修补补,抵得甚用?没有战事的话,大明的财政体系好歹还能维持着,辽事一起就支撑不住,只能用加征赋税的办法维持,就算这样也是压力山大,九边除了辽镇,哪个军镇不是穷如乞丐?辽镇的普通营兵都有铠甲,不是铁甲也是绵甲或锁甲,九边的其余军镇则多半不披甲,只有将领和内丁披甲,武器也是将最精良的供应辽镇,其余的战车战船火炮火铳当然辽镇也是最优先供给,粮饷上头也是辽镇为先,西部的军镇,比如大同榆林太原甘肃诸镇,军饷一拖两三个月的太正常了,甚至一拖半年也是属于正常的范围之内,至于西军将士怎么养活自己和家小,朝廷概不考虑。

    最后西军将士用自己的行动给了朝廷最明显的答案,大量的边军加入起义的队伍之中,而辽镇拿着朝廷给的厚饷,披着厚实的铠甲和手持锋锐的战刀,又跑过来剿灭这些被迫起义的西军袍泽了。

    “马世龙该死!”天启道:“派旗校去关门,将此人逮拿回来!”

    “咳……”魏忠贤咳了一声,躬身将奏折递给天启,低声道:“皇爷,孙先生对马世龙还是颇多回护的,若是逮拿了他,对先生脸上也不好看。”

    天启一脸不耐烦的道:“这个时候就不要想着先生脸面什么的了,丧师辱国,不拿他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魏忠贤闻言大喜,孙承宗是东林残留的一颗大树,也是扎在他心底深处最深的一颗刺,孙承宗不去,东林党就随时可能死灰复燃,孙承宗对党争没有兴趣,但一旦入党,非本党即为仇敌,本党之内则为同志,党派争斗在明末时可谓是白热化了,魏忠贤也没有信心能压住孙承宗多年,一旦这老头回朝,谁知道会向皇帝蛊惑什么?若皇帝心中起了疑忌,内侍出身的权阉可是最忌讳这个,他们不象外朝阁老,有同年同党当铁杆援手,内廷之中说是党羽众多都是假的,阉人都是视皇帝的心思而动,皇帝喜欢某人信任某人,群阉就来依附,皇帝的圣意一旦削减,则他们会纷纷离去,甚至转瞬之间就会反目成仇。内廷争斗也比外朝残酷的多,外朝除了少数人之外,多半的人最多左迁流放,或是辞官回乡,一样当乡绅享福,而阉人一旦失势,最好的结果也是去孝陵卫挑粪种菜,多半都是性命不保的结局。

    从现在皇帝的反应来看,孙老头那种不可动摇的地位还是有些晃动了。

    不过魏忠贤没有趁热打铁的打算,皇帝是聪明人,拿事实出来说话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弄巧反拙。

    天启仔细看了几遍孙承宗的奏折,在心里道:“孙先生还是那老好人的脾气,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替别人开脱。不过,孙先生坚持马世龙是将才,只是一时之挫,看来此人倒不必杀掉,先关起来叫他知道厉害再说。至于孙先生,看来是不能留任了,上下政令军令不通达,彼此争斗,徒起扰攘,再说孙先生先后二十多次请辞,也可以叫他老人家休息一下。原本可以叫他还朝,现在这局面,还是叫先生在家住几年再说,反正他身体尚好,过几年后看情形再说。”

    为臣子的争斗心思,皇帝坐在最高处,除了真正的糊涂蛋谁不知道?比如嘉靖挑动严嵩斗夏言,又允许徐阶斗倒严嵩,在此过程中皇帝充当最高裁判官,享受臣子拼命巴结的快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皇帝希望朝臣分裂,互相争斗,但又不能叫内争影响到朝政的地步。在此之前,东林党实在太强势,已经到了非东林即奸邪,不能容于朝的极度狂妄的地步,天启无可奈何之下痛下杀手,不过此时皇帝已经在考虑数年之后的事情了,魏忠贤虽然忠心也靠的住,天启近来省了不少心思,但皇帝的多疑使天启也不可能一直任用魏忠贤一人一党,朝局变幻是肯定的事,只是此时皇帝自己也不知道未来变局的契机在哪里,又是具体在何时,只是知道现在魏忠贤诸般事做的妥帖,军需用度朝廷财务开销都能保障,政务运转流畅,并无滞碍,比起万历末年的混乱,现在虽然经历过残酷的党争,魏忠贤在民间的民声定然极差,不过总体来说天启对魏忠贤还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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