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妇科,尤其是孕妇生产,南陌几乎没有临窗经验,徒有理论知识,这还是第一次看现场版的。

    南陌的拇指指甲扣住食指的指甲,她光听着都倍感揪心。可那景老爷却丝毫不顾夫妻情分,为了全孝义,竟然让人把侯氏生产的消息给压下,怕惊着了老太太。

    而这个女人却在这儿为他徘徊在鬼门关。

    她叹了口气,或许方才那药真是大补之药,她近日情绪不定,难免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

    可都到这个分上,方氏可真够有耐心的,难道真想着侯氏的孩子出生了,才下手。毕竟是男是女还未可知,现在就沾了血,查出来,老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屋子里的空气过于沉闷,南陌帮不上什么忙,又不想和她们一起干着急,便出去透透气。

    结果看见妙儿提了一个木桶,额间香汗淋漓的。

    似乎没想到南陌会站在屋门口,妙儿愣了一下,才笑笑道:“姨娘胃口不好,我把没吃完的饭食给护院们养的家犬福来带过去。”

    南陌下了主屋的台阶,看着妙儿道:“这种事情,怎好让你亲自去做,不如让我走一趟?”

    妙儿没有想到姨娘在里间生产,她还能这样提议,不由慌了神,“我去就好,姨娘还在生产,得有人陪着。”

    南陌看也不看她,只往桶里瞧了去。面带好奇道:“这姨娘午膳吃的是什么?”

    妙儿硬着头皮道:“羊肉,芝麻,蟹黄几品,姨娘胃口不好,也未多用。”

    对着南陌探究的神色,妙儿急急补充道:“都是茗琴用银针试过毒的,没什么问题。”

    南陌冷哼一声,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接下来的话却让准备妙儿彻底慌了神。

    “羊肉炒山笋,马齿苋拌芝麻,海带红蟹汤。”

    妙儿正欲提着木桶出西苑,就听到身后传来南陌的声音,一字一句,沉着至极。

    “咚”的一声,木桶掉落在地,汤汁四溅,她怎么会知道?她明明故意漏掉了这几个菜式的搭配。

    南陌不再理会妙儿的大惊失色,景觅早就提醒过她,是她自己没有当一回事,才让妙儿钻了空子。

    南陌进去将茗琴唤到了偏房,如今侯姨娘知道自己的所食饭菜中毒相克,定然会泄气。她只能先让茗琴去熬制解毒的汤药。

    看妙儿这般做派,这种相克的膳食应该没有多久,不见得会出极大的问题。

    “姨娘啊,妙儿对不起您,不该在您的吃食里动手脚。”偏房外头,妙儿痛哭流涕,高声冲进主屋。

    不好,南陌懊恼,是她大意了。

    妙儿此刻冲进去,看似忏悔,实则是把侯氏往绝路上逼。本来这些相克的食物,就算服下数日,也不见得会伤及腹中孩子,可是孕妇生产本就凶险之极,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此刻,侯氏若是知道了自己吃的食物有毒,必然会心生绝望,这绝不利于生产。

    南陌拉着茗琴跑去主屋的时候,侯氏显然已经听见了妙儿的话,神色更加空洞。

    “姨娘,”南陌到床边的时候,常姑已经吩咐婆子将那妙儿丫头给拉下去了,可是晚了一步,侯姨娘还是听到了。

    侯氏面色惨白,声色尖利,“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就是因为我知道了那件事,所以就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我?”

    “姨娘,您说胡话了。”常姑一愣,南陌心里却一惊,同样的方法?难道说方氏之前还用这种方法对付过别人?

    脑中仿佛有什么思绪喷薄而出,但南陌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转而坚定地握住侯氏的手,为她诊脉。

    南陌勉力笑着道:“姨娘,您别听妙儿胡言乱语,膳食试了毒,根本影响不到您的孩子,我为您施针,您一定会平安诞下小少爷的。”

    侯氏空洞的眼神突然间有了光彩,猛地揪住南陌的手,“你说的是真的?”

    南陌忍着被侯氏掐的生疼,点点头。

    见南陌如此,侯氏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颓然松开了手。对,南陌医术这么好,治好了老太太,还治好了董老先生,她一定会没事的。

    茗琴吓得心惊胆战,看着南陌白皙的胳膊上已经有了淌血的乌青。

    南陌不顾胳膊上的伤,接过了茗琴小心翼翼递给自己的针具,在侯氏的小腿内侧,在内踝尖与阴陵泉的相交接的刺下半寸,停留不过片刻,便取了针。

    侯氏顿觉自己又有了力气,在稳婆的帮助下,继续辛苦生产。

    屋外,南陌吩咐茗琴按照她说的,去熬制解毒的汤药,茗琴大惊,难道姨娘真的是中毒了?而南陌刚才施针并没有什么作用。

    仿佛印证了茗琴的猜测,南陌叹了口气道:“是,我刚才骗了姨娘,但是唯有此,才能给她希望,你明白吗?等姨娘平安诞下孩子,你便将煎好的汤药给她喝。”

    茗琴点点头,按她的吩咐去做了。南陌陷入沉思,这方氏果然好手段,知道她懂医,故意在她面前将补药过了一遍。

    补药虽然没有问题,但是还是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会以为她另有所图。实则暗地里在膳食里动了手脚,那几样食物,银针当然试不出毒来,却相生相克,让人防备不得。

    到了下午,南陌陡然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啼……

    “恭喜姨娘,诞下小少爷,真真是大喜……”几个稳婆丫头也由衷得高兴。

    南陌悬着的心这时候才放下来,向里屋走去,和茗琴对视一眼,茗琴即刻会意,去温南陌吩咐煎好的药。

    常姑不明就里,南陌却在几个婆子丫头整理血污,被褥的时候,过去握住了侯氏的满是伤痕的手。

    “姨娘,对不住,那时是我欺瞒了您,其实您的食物确实被人动了手脚,但是为了宽您的心,南陌便隐瞒了事实。不过茗琴已经在温煎好的药了,只要服下,南陌可保姨娘无恙。”

    侯氏的目光从才襁褓中的孩儿身上移开,有气无力道,“你这丫头,就数你鬼点子多。”

    说这话时,她眉眼间却尽是初为人母的柔和,全无指责之意。这丫头字字诚恳,即便南陌不说,她也明白这丫头是为了她好。是怕她泄气,反倒危及性命,这才故意欺瞒。

    这时,丫头却来报,大小姐前来西苑拜访。常姑指挥下人速速清理了这些个污秽之物,并着奶娘抱着小少爷去主苑给老爷报喜。这才将景觅迎了进来。

    进了里屋,景觅循礼道了几句喜,又问了侯姨娘安,便示意常姑随她出去。

    原是向常姑借人。说是自己准了鸳儿的假,身边没个贴心的丫头,故而唤南陌过去陪同她晚间给老太太贺寿。

    其实她是以此为理由,想和南陌商量调到自己身边来的事。毕竟当初说好的,等侯氏生产完,她便过来。

    常姑见侯姨娘生产的危机已经过了,便应了景觅的请求。

    这景觅,竟也不似传言里那样难相处,那些下人见大小姐对待南陌就如同对待朋友一般,更是新生羡慕。

    她还亲自选了衣饰,在偏房里让南陌更换,那衣饰对于他们这些丫头来说,既不越矩,样式又素净好看。

    这样清雅的服饰,头上的荆钗就显得有些突兀了,景觅蹙了蹙眉,让南陌将景莫淮送她的那支簪子取出来。

    南陌见她执拗,只得依了她。景觅看着面前这清丽的少女。羊脂玉簪穿过柔软的发丝,温润清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景觅心中暗叹,假以时日,这南陌这必定不俗。

    这厢,景老爷,方氏陪着老太太在旌移厅赏垂丝海棠。

    有下人给老爷耳语,景老爷喜不自胜,转眼看景老太太,“儿子道今年的海棠怎的生的得这样早?原是春来喜事,惹得海棠花开。”

    老太太笑盈盈看着景老爷卖关子,方氏却心下一紧。

    景老爷示意那前来汇报的下人说。

    “景老爷喜得贵子,又适逢老太太大寿,小少爷诞生,添喜又添福。”那下人嘴甜,拱手作揖,一句话说的景老太太喜笑颜开。

    方氏身边的李嬷嬷听见那下人所言,眼皮跳了几跳。侯氏竟然当真生了儿子?不可能……方姨娘的计策不可能失败的。可事已至此,李嬷嬷惊怒过后,便开始为方氏担忧,这侯氏诞下了小少爷,这日后怕是要更不安分了……

    “老爷,您可别忘了”,方氏见那下人报喜,便扶住了景老爷的手臂,“当初和您同甘共苦的,可是我……”

    她咬牙切齿,刻意压低的声线里狠色毕露,面色却尽是柔媚。

    景老爷一愣,神色复杂地看了方氏一眼,安抚她莫要生妒意。

    方氏美眸一瞪,偏过头去,暗恨那妙儿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老太太抚掌大笑,“好,好……这侯氏辛苦了。”

    老太太突然想到什么,对着曾嬷嬷也是一笑,“看来这府里是缺个当家的主母了。”

    方氏的双眸几乎要迸溅出火花来,却强忍着怒意,死死绞着攒花新梅帕子。

    “母亲,这往后有的是时间,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景老爷笑着道。

    他心里多少还是向着方氏的,也确实觉得方氏这些年来,劳苦功高。即便是侯氏生产了少爷,也不该着急越过方氏去。

    但今日确实是双喜临门,自从那红鲤托梦,景府就时来运转,侯氏如今诞下了小少爷,他景家也算是有后了。

    那小少爷被奶娘抱过来见奶奶,景老太太差点没喜极而泣。

    那奶娘一边哄着小少爷一边将襁褓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哎哟”一声接过小孙子,步履蹒跚,却尽量保持着怀里稳当,起身走至景老爷处。

    “你且瞧瞧,你这孩儿的模样生的真教人心疼。”

    景老爷摸着下巴道:“哈哈,有他奶奶在佛前庇护着,长得自然同那弥勒佛般讨喜。”

    景老太太信佛,更是把自己平日礼佛用的串珠,让奶娘给小少爷收着。

    又叮嘱奶娘道:“侯氏方生产完,身子虚弱,教她在房子里好生休养。”

    最后让曾嬷嬷吩咐下去,挑一精巧精贵的玩意儿给小少爷送到西苑去,再带上些名贵的药材,一并送去。

    方氏瞪着眼,看着眼前这一切,一口银牙恨不能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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