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第二日,传的最厉害的不是雅儿给南陌泼脏水的事,而是秋眉死了,沉塘死的。死了一个人,对于景府来说算不得什么,一口薄棺,几两银子,就能打发了。

    雅儿构陷自己,秋眉沉塘入水。这两桩事看起来毫无联系,南陌却知道,秋眉的死和这事脱不了干系。毕竟,她当初能够如此迅速做出这些反应家应对姚雪和雅儿,就是因为秋眉的提醒在先。

    可,究竟是谁害死的秋眉?

    元宵节都没过,景府不能再见血腥了,刘管家问过老爷的意思,将雅儿转手发配给牙婆了。

    到了牙婆手中,能有什么样的下场?不言而喻。

    只是没想到,景府在继姚雪之后,又来了个她的哥哥姚彦。姚彦随了他爹的长相,容貌平平。但骨子里却自命风流。

    见了景老爷,就像是天天见面的般熟稔,左一个伯父,又一个伯父,将景老爷生生夸成是济世能者。景老爷还就吃这一套,摸着肥厚的肚子,将姚彦引为自个儿的忘年交。

    还吩咐膳房上了大宴上的吃食,留他在府中长住。姚彦故意推脱,说自己只是为了接妹妹姚雪前来的。可最后捱不住景老爷盛情邀请,才堪堪答应在府中住上几日。

    饭后,姚彦提出要去见见妹妹姚雪,景老爷应允。

    在厢房里,姚彦一进门,就收了方才对景老爷的好脸色,对着姚雪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知他是听了她前些日子自己在景府的行事,心生不满。姚雪挨了一巴掌,却不好发作,她这个哥哥,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性子暴躁,做事又不走正经路子。

    偏家里的人又对他偏听偏信,如果姚彦回去给爹娘说了什么,让爹娘觉得她来景府没有丝毫建树,恐怕她在景府里也呆不长久了。

    姚雪捂着生疼的脸,却还是硬生生挤出笑颜来,“哥哥,虽然雪儿没什么本事,可是却为哥哥寻了个颇有姿色的美人。”

    “哦?”姚彦一听来了兴趣,鹄城里他那些酒肉朋友都知道,他姚彦最为风流,可是素有爱美人不爱江山之名。

    姚雪心里瞧不起他这哥哥,就他也好意思自称自己风流,长相普通,又没有才华,还好美人。

    寻常女子一听说是要给他指亲,哪个不是寻死觅活的,以至于她现在还没个正经嫂子。她这哥哥还不知廉耻地自诩风流。

    姚雪冷哼,南陌,谁让你得罪了我,不过是个低贱的丫头,还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要亲手把她从美梦里拉出来。

    西苑的侧门,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花丛后面。

    南陌正挑了水,倒进小一些的木桶里,拿去给花浇水。忽然,她动作顿了顿,感到身后有人在盯着她。

    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南陌晃了晃脑袋,难道因为秋眉的死,她最近已经神经质到这个地步了?

    等南陌走进了下人住的偏房,花丛后的两个身形才现出身来。

    姚雪讨好地看着男子道:“我说的不错吧,那贱丫头确实颇有几分姿色。”

    姚彦摸着下巴,似乎在回想美人的滋味,“算你识趣,知道怎么讨好你哥我了。”

    姚彦咂巴着嘴,想到方才冬季的日头下,那女子身段好,模样儿也俏,尤其是那眸子,澄澈的仿佛不谙世事。

    这丫头不谙世事,他这个未来相公当然要好好教教她。

    姚彦见自己妹妹盯着自己,也不好继续臆想下去,假模假样关心她道:“照我说,景家的大少爷是个瘫子,也不得景老爷的宠,你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还不如另攀一门好亲事。”

    姚雪睨了她哥哥一眼,“这鹄城里,有哪一家比得上景家势大?”

    顿了顿,又道:“哥哥,你的目光要放长远,我们这个景伯父年纪大了,侯氏肚里是男是女还未可知,退一万步来讲,即便侯氏生的出,是个男孩儿。他能活的长久吗?”姚雪无不恶毒道。

    姚彦本就是说说,他平时最为讨厌这个妹妹自作聪明,总想拿事拿到他头上去。不过这次既然他这个妹妹如此知趣,他也就不掺和她的事儿,随她去了。

    姚彦忽然想起什么来,“这儿是侯氏的地方,你说的这个丫头还是她宠信之人,我就这么跟景老爷开口,怕侯氏不会放人啊。”

    姚雪惊异于他这个哥哥还有点儿脑子,竟没有异想天开,她原本也没指望着让姚彦开口去讨人。

    毕竟南陌确与一般的丫头不同,侯氏又怀着身孕,景家又不用仰仗着姚家,很可能会觉得姚彦此举孟浪,反倒不能成事。

    姚雪掩口低笑,“谁要让哥哥去找景老爷讨人了?她还想嫁进我们姚家,照我说,她给哥哥做妾都不配。”

    姚雪的话让姚彦很是受用,本来他也存了让那丫头给他做妾的心思,可姚雪却用话捧高自己。仔细想想,这丫头长的是不错,可身份到底上不得台面,是不值当娶进门的。

    可是一方面他又垂涎美人的滋味,始终放不下。

    姚雪瞧他那模样,就知道她这哥哥在想什么了。

    “哥哥,雪儿虽说不愿哥哥纳这等低贱的女子为妾,可却没说不让她进姚家啊?”

    “你到底卖了什么关子?”姚彦磨牙,额角上青筋暴起。

    姚雪见他又要生气,这才不疾不徐道:“哥哥试想一下,如果这景府里的丫头勾引了外客,会是怎样的下场?”

    勾引?姚彦眯起眼,丫头勾引了贵客,自然会让景老爷勃然大怒,颜面尽失。即便是杖毙都不为过。

    “你是说?”姚彦磨牙,一张脸上阴晴不定。

    姚雪眸底泛起狠色,语气却柔媚异常,“怀春少女寂寞,便主动进了哥哥的房间,用迷香迷晕了哥哥,行苟且之事。景老爷颜面尽失,恨不得杀了其泄愤,可哥哥,却没有怪罪于她,反倒起了怜香惜玉之意,愿为她负责。”

    姚雪笑得娇俏,“你说,景老爷,是会答应还是不答应?”

    姚彦动了心思,当然是巴不得如此,府中人用了这么下作的手段,又没了清白的身子,他这时候装作好人收了她进姚家,景老爷还会觉得他懂事。

    “你打算怎么办?”姚彦急急问道,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姚雪低低一笑,“瞧哥哥心急的,你把心揣仔细了,雪儿能提,就不会没有下招,哥哥只管等着雪儿的消息。”

    在大晟王朝,她姚雪出身不好,没有京城里那些个大家小姐做凤凰的命。但在这鹄城,她姚雪一定要做最风光的女子。

    何况,有一点儿隐秘的心思,她没有讲出来。她对淮哥哥,有了爱慕的心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淮哥哥就这么入了她的眼,她的心。

    爹娘当初教导她,如何处理人情世故,如何讨好景家上下,她本就抱了一定要嫁入景家的心思来的。哪怕要她嫁给一个瘫子,那又如何?只要在这鹄城里有权有势,只要不辜负姚氏一族。

    那是两年前,她第一次见景莫淮的时候。

    三寸日光软媚,她怀着那样的心思,来景家拜访。在花苑里流连的时候,想象着日后就要住进这样的地方,或许她的大好年华就要因为这些俗气的事外之物葬送于此。

    嫁给一个瘫子,这之前,她想都不敢想。

    一个恍惚,却脚步不稳跌进了一汪清池。初春的春色尤为料峭,连水里寒意都那么真切。她不会水,又没让贴身丫头跟着,挣扎了几下,终于觉得无望,几乎就要放弃。

    “尔升。”这是那个人说的第一句话。

    随着清清淡淡的嗓音,他身边一个身形迅疾的人窜进水里,将她救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得救后的每一口空气。

    她顾不得姿态狼狈,只想要看得更加真切一些。她手脚并用爬过去,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与那一双极其漂亮的眸子对视。

    楠木轮椅上,光华一只瞬,即便三寸日光软媚,也不及那眸里的神采。姚雪的眼里瞬时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水,像是在感激他,又像是得到救赎后的喜泣。

    她抓住他素白袍子的衣角,随即又觉得自己像是沾染了这净泽,慌乱的松开手。

    那袍子的主人的眉骨抬了抬,目光透过狼狈的她,透过那个叫尔升的小厮,看向了更虚无的地方。

    “三月廿十一。”第二句,她隐约听到男子叹息了一声。

    他的唇很薄,有着苍白的容颜,和漆黑的仿佛把自己的整个魂魄都能吸进去的狭长眸子。

    后来,姚雪才知道,三月廿十一这个日子对景莫淮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日子,恐怕连出手救她这唯一的理由都不复存在。

    人人都说景府的大少爷性子凉薄,只有她不以为然,她想如果这个人是他,如果是嫁给他,她是愿意的。她会相夫教子,做一个最为得体的妻子,景家的少夫人。

    日子仿佛已经不再是灰白的,也有了盼头与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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