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景府里张灯结彩,大红色的布景,映衬着府外头的鞭炮声,年味也浓厚起来。

    南陌此刻也换了新衣,桃红色的夹袄,景府里给丫头们发放的最寻常的衣裳。

    南陌想起来,早晨茗琴硬是绕着她转了好几圈,说这俗气样式的夹袄在她身上穿也别具风味。南陌不敢恭维,对茗琴的话哭笑不得,倒是惹得同房的雅儿不甚开心。

    很快,一阵阵的祝福声将南陌从思绪里拉扯回来。

    “祝老爷福寿安康,延年益寿。”

    “祝方姨娘瓜瓞绵长,尔昌尔织。”

    “也祝侯姨娘诞下个小少爷,这景府里可有得盼头了。”

    下人们嘴甜,主子们都敬到了,谁也不得罪。

    方氏暗自咬牙,瓜瓞绵长?一个个都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背地里嘲讽她生不出儿子。

    景老爷将年宴放在大花苑的花厅里,为的是摆阔,让府中的下人也同主子们沾沾喜气。花厅的四周提前都布置好了暖炉,又有地龙,此刻这里竟是比寻常的屋子里还要暖和。

    只是老太太没来,只推说身子不爽,在房中歇着。

    花厅里,一时间,都是丫头婆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年的日子,景老爷也不觉得烦,甚至觉得喜庆得紧。不由招呼了几日前来拜访景家的弟弟的女儿坐在他身边去。

    姚雪,人如其名,恬静的笑容,一副无害的容颜,闻言道:“我怎敢同觅儿姐姐争伯父的宠?”

    乖巧地退到次位,景老爷很满意这个侄女的识趣,点点头。

    南陌想起来茗琴说大少爷也会出席今晚的年宴,手心就开始直冒汗。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但是她当初将刀架在景莫淮的脖颈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南陌敢打包票,如果有人敢对自己这么做,对方就算化成灰她也会在第一时间揪出来的。

    可这段时间的平静让她松懈了,以为是方氏害怕当初的计划败露,抹去杀人的痕迹。可是架不住今日同那位景府大少爷无可避免的碰面。

    老太太虽说对自己那日救命之情感激,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孙子的性命安危来抵作回报。她当日没有刻意掩盖容貌,只要景莫淮出席这次年宴,她当初的行径就会大白于天下。

    不过这个大少爷不怎么得宠就是了,南陌也能想来,毕竟不良于行。景老爷是个好面子的人,大抵是觉得这样的儿子拿不出手,所以眼不见心不烦,以至于让府里的下人纷纷怠慢。

    桌上的菜样愈加丰富,南陌也见到了那位大家闺秀,老太太寻常挂在嘴边念叨的景觅,果然娴静温柔,举手投足,无不透露着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礼。

    正想着,抄手游廊的转角处,素衫男子推着木质的轮椅缓缓行至人前。明明身处在欢声笑语中,却不流于俗,温润如玉的姿态。他今日没有系披风,也没有罩大氅。男子衣饰太过单薄,单薄的让人觉得容颜也是单薄的。

    南陌站的地方不算偏,就在侯氏背后的廊柱旁,可是那素衫男子,一路行来,冷的,冽的,或是温和的余光从花厅里的众人身上扫过,却始终没有凝视在谁身上。

    南陌这才松了一口气,或许自己当初荒诞的行径根本就没入这大少爷的眼。

    “大少爷这就来了,也给老爷和我这个姨娘请个安?没的像个没规矩的。”

    方氏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南陌还觉得稀奇,这种口气儿,正常人只要是不傻。都不会这样挤兑府中已故正室的嫡子吧?落个善妒刻薄的名声可不划算。

    可是环顾四周,景府的下人却仿佛见怪不怪了。

    景莫淮一言未发,景老爷皱眉,“怎么,我这个做爹的还当不起你的礼了?”

    “景老爷觉得我这番姿态还能向您躬身行礼不成?”

    景莫淮垂眸,明明是温顺的不像话的样子,却让景老爷火气一瞬间上升。

    明显是触了老爷的霉头,景老爷顾不得身边还坐着景觅,不管不顾地起身,使尽浑身气力,对着景莫淮的侧脸就是一巴掌。

    那轮椅吃不住这样大的力道,后面的人怕殃及池鱼又迅速躲开了去,围着花厅的竹篾只是薄薄一层,那木质轮椅顺着那力道,向花厅外滑去。

    “少爷。”尔升去拦,却被景老爷的人团团围住。

    “我看谁敢去扶?”景老爷气红了眼,大吼道。

    下人们战战兢兢。

    姚雪死死咬着下唇,这个时候,如果开口的话就是给景老爷和方姨娘找不痛快。她姚雪寄人篱下,就算想要强出头,也要顾忌自己的身份。

    他的腿不受力,整个身子从运行的轮椅上跌落在雪地里。

    他笑得极其恣意,雪地里红梅绝艳,素衫潋滟。唇角淌血。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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