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隆冬,鹄城里一派平和。

    传闻这鹄城的名号来源于先头的一场战役,洄乌人兴兵侵占内陆大晟王朝。

    前方战役吃紧,眼见的洄乌人这攻势势如破竹,千钧一发之时,那神仙似的战神凤景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驱使了鸿鹄助战,自是大破敌军。

    如今的鹄城,天高皇帝远的,倒是个安生地儿。

    只是对于这平头百姓眼里的富贵人家,这年代都得紧着裤腰带,没得说这穷人家,或得卖儿卖女地讨营生。

    在鹄城,倒也是有稍显富贵的大户,譬如景家。

    景家虽比不得那远在京都的皇城贵胄,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景府在这鹄城可比那泼天的富贵还要令人生羡。

    以至于当初建造的时候,光是名称就费了景老爷一番心思。

    “景园”?“景宅”?“景院”?景家寻了上好的百年檀木,雇了名匠人,声势浩大。

    最后拍案定下“景府”这二字的匾子,恢宏大气又彰显身份,多少合了景老爷的心意。

    只是这青天白日的,府里的闹腾倒是没休。

    “当我们膳房是个好相与的,什么阿猫阿狗的也往这儿送?”正在炖莲菜的赵慧婆子阴阳怪气地将锅盖往案板上一摔。

    头上带了一支荆钗的,稍显年轻的妇人往灶里添了一根柴,叹了口气道:“我昨个儿就瞧那丫头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儿了。”

    “你这么能耐,怎么先头不早说,今儿看人不对付了,才抢了这起子马后炮吃?”

    赵慧声色尖利起来,她最见不惯许家娘子这副模样,事后诸葛亮的事情谁不会做?

    许家娘子知道这赵慧婆子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也不在口舌上头与她计较,只是默默做起手头上的活计。

    膳房里其他的人早已见怪不怪,这赵慧婆子凭着自己的姐夫是外府刘管家手下的心腹,在膳房里更是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

    “行了,都别搁这儿抬杠了。”后面进门的明显是个管事的妇人,身上的服饰较旁人华丽许多。

    那妇人眼风扫过膳房里的一众杂人,这才落到赵慧婆子身上。

    直截了当问道:“剩下的那丫头没气了?”

    赵慧可不敢在程英面前拿乔,顿时乖做许多,一改先前在许家娘子面前的神气,敛了声色,才恭敬回道:“其他几个都分给各院了,就是还留个半死不活的死丫头。牙婆子送来时候人就不太对,到底价钱便宜,又签了卖身死契……”

    赵慧的语气低下去,不用说程英也知道,那剩下的那个丫头,怕是离断气儿不远了。

    程英思量半晌,虽说如今方姨娘管着内府中馈,可侯氏有了身子,眼见这次怕是得开脸抬身份了。这次新进府的丫头好几个,也不能平白抹了她的面子,一个都不送去。

    定了心思,就吩咐道:“把那半死不活的丫头送到侯氏那儿去的,就说是老爷赏下来的,送去服侍她的。”

    程英一走,膳房里头做事的就三三两两嘀咕开了,“这程管事也不怕遭侯氏报复,这日后小少爷要是落了地,这府里的天怕是得换上一换。”

    另一人低声嘲讽,“这也得看侯氏的肚子中不中用。”方姨娘如今才是这府里头拿事的。

    “嘘,这话你也说得?”另一个赶紧看了四周一眼,提醒她道:“仔细被人听到拔了舌根去。”

    这膳房程管事的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不想让人说她捧高踩低,明面上做的周周全全。

    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程英巴着的是府里的方姨娘,自然要顺着方氏的心思打压侯氏。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八宝翡翠羹汤一出锅,一个丫头就端了盅子向外小跑去。

    “回来。”赵慧婆子高声叫道。小丫头收住脚,面上迷蒙。

    程英不在,赵慧婆子自恃身份,当即命令的口吻道:“折子轩的压下来,紧着方姨娘那边送去。”

    小丫头忙不迭点头,按赵慧婆子的意思行事了。

    …………

    “这租子从三伏收到三九,也没见收齐全了。”有杂声在屋外响起。

    竹木床榻上的少女,睁眼,闭眼,再睁眼,重复了十几次这样的动作,终于,她面上露出不甚惊恐的神色,随即牙关紧咬,抓着棉被,蜷缩成一团。

    门外的茗琴听见响动,想是屋里的人醒了,高兴的拍了拍正在同她闲话的雅儿的肩膀,小跑进屋子。

    “你叫南陌是吧?”茗琴年纪不大,又遇见分来个同龄的,自觉亲近几分,嘴里叽叽喳喳就没休。

    竹榻上的少女顺着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看去,这个叫茗琴的小姑娘身着淡青色的曲裾深衣,窄袖交领,前襟用灰色丝线绣了几朵不知名的碎花。

    她盯着茗琴看了好久,直到把茗琴看的不甚自在住了口,这才移开了视线,只是淡淡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南陌这具身体本就因为平素缺吃短穿消瘦得厉害,因了病色,颊上又苍白几分。

    一句话说的艰难,嗓子也沙哑的不像话,声音听着就像呜咽的风剐蹭着一层铁皮一般难受。

    茗琴吓了一跳,以为她烧糊涂了。“我过会儿给侯姨娘回一声,就说你病还没好,再将养一段时间再给你派活计。”

    那个叫茗琴的小丫头一溜烟儿就没影了,房里只剩下南陌一人。

    床榻上的少女轻轻晃了晃镇痛的头部,上一幕她还在医学大会上慷慨陈词。

    南陌花了四年的时间,建立起一整套医药系统,将中西医理论结合起来,对于病人的病灶进行全面判断后给定的直接医治方法,以及药物治疗。

    如果这套系统成功实施,会更直接有效。省去许多不胜其烦的检查,节省病人的时间与金钱。

    明明是造福社会的好事,可是竟没一个人赞同,南陌也能想来,毕竟病人去医院里,哪个不是先做一堆检查,才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不砸进去一堆钱,就别想浑全儿出来。

    医学大会还没开完,她还没正式跟那帮老顽固们唇枪舌战。

    下一幕,就到了这个鬼地方,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了穷酸破落的宅子,绝望的哭喊声,被家里卖给牙婆的和她同名同姓的小丫头,她以为是场奇特的梦。

    结果一睁眼,这个光景,这里的装潢布置,门口人的说话内容,脑中愈发清晰的陌生记忆。

    无不在提醒着她一件事,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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