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看起来似乎遥不可及身处其中却不觉而逝,不知从何时起,夜忽然变长了,一觉醒来不再是艳阳高照,而是红日初升。梁榭对着朝阳吐纳练气,清风吹来,带着林中的树木气息竟然生出一丝丝的凉意。

    丁卯年六月二十七,立秋,原来夏日已过,轮到秋老虎发威了。

    这世上有很多伟大的东西,比如说节气,梁榭不知道第一个搞出历法节气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到搞这么个东西出来,只知道‘立秋’这两个字一出天就忽然变了,忽然变的晨昏不再那么炎热,变的雨滴不再那么温暖,连吹来的风也与昨日不同,甚至连那依旧威风凛凛的太阳也似乎只剩下虚张声势的毒辣,少了普照大地的艳亮;立了秋,万物忽然也变了,忽然变的树叶不再那么苍翠,变的雀谣不再那么欢愉,连鸣叫的蝉也多了些凄凉,甚至连那掌握宇宙乾坤的王侯突然间也不再豪言壮语的叫嚣,而是默默擦拭着征袍。

    秋天,带着收获也带着落寞悄悄地来了,勾起人无限的感怀。

    或许这就是天地之道,不可逆,不可抗,不可易转,万物皆在其中,不知不觉影响着你的心情,影响着你的想法和作为,百姓日用而不知。

    梁榭想着初春时自己的期待和憧憬,那时想着到年底嘉娴的病或许已经好了,两个人再度纵马江湖,找找昔日的好友一起饮酒畅谈,再找到大师兄叙叙同门之情,说实话他不仅思念大师兄也馋了大师兄的番茄炒蛋,一道很简单却很难做好的菜,但大师兄这个略有些笨的大男人居然做的很好,很好,很好。恍惚间半载已过,却又是一事无成的一年,一次次的憧憬,一次次的希望,最终得到的还是一次次的破灭,一次次的失望,明年又复如是。梁榭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只有他有,他只记得每年的这个时候心情总是不太爽,越往深秋越是不爽,也许那些有成就的大人物不是这样吧。

    梁榭正胡思乱想不觉间岔了气,一阵剧痛传来,颈下如别住了一般,呼吸不得动转不得,梁榭双眼登时一花,忙用拇指按住痛处,手掌在颈下来回搓揉,缓缓吐出胸腹间的浊气,然后缓缓吸气,来回几次方渐渐好了。练武的最怕这种情况,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把梁榭连痛带累出了一身的汗,一早上的气又白练了。他心中不由觉得好笑,这要是岔气不能理顺就此死了可就丢大人了,纵观武林中历代走火入魔而死的,不是偷学武功瞎练的菜鸟就是在突破天人界限时出了问题的,甚至可以说菜鸟偷学武功练死的也是万中无一,像他这种层次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从来没听说过。

    吃过早饭,梁榭向陆孤鸿使了个眼色,自顾离去了,陆孤鸿会意,爬在任骁耳边低语几句,也不待任骁说话便跟着梁榭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云老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紫红,连眼泪也咳了出来,凤七俯着身子敲打着云老的后背。“哦呜......”云老头上青筋暴起,干呕却呕不出东西来,众人看的焦急却是束手无策。

    云老连呕带咳,折腾了一刻多时间终于连痰带血吐出一些来,凤七扶着云老回屋,递水漱口,李二忙找了痰桶递了过去,云老漱了口往椅子上一靠,眼睛再也睁不开,就此恍恍惚惚睡去,双手犹在轻轻抖动。陈五略懂些岐黄之术,当即凑过去悄悄抓起云老的手切了切脉,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怎样?”李二也皱起了眉头。

    陈五面带忧色,缓缓摇头,道:“云老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恐怕,恐怕.......”他连说了两个恐怕,没再说下去。

    “快叫云七去请郎中。”李二对坚九吩咐道。

    陈五又摇了摇头,道:“请也白请,云老身体过于虚弱且湿寒,脏器早有衰竭之相,非虎狼之药不能见效,但他的身体......”言下之意,怕虚不受补,一剂药要了命。

    李二一改阴沉作风,竟也急了,略带怒气道:“那怎么办,眼巴巴地看着?”

    陈五道:“可以先输点内力试试。”

    李二霍然起身,问道:“从哪输?”

    陈五略微扶起云老,在他背上一处椎骨上轻轻按了按,道:“从这儿,‘灵台穴’输,先止了咳再说。”

    李二手掌按在云老‘灵台穴’上,将内力缓缓输入,却感到云老背上冰凉如铁石,竟不似活人一般。

    “我来吧。”十三见李二脸色难看,站起来道。

    “你的内力过于尖锐,杀人可以,救人还是算了。”陈五道。“咱们这群人中没有练纯阳或者绵柔之类的内力,帮不上大忙。”

    “咱们这里没有难道不能请个高手来帮忙?”贾八道。

    陈五道:“内力好的不懂医术,简单点还行,彻底根除病患过于复杂容易出岔子,懂医术的内力又好不到哪去。”

    坚九道:“京城这么大,难道没有既懂得医术内力又走阳刚绵柔一路的?”

    陈五道:“内力帮人疗伤颇损自身,就好比那‘嫁衣神功’虽是难得的功夫,却有几个愿意练的?”

    正说话间,云老动了动,众人赶忙噤声。李二一喜,缓缓加催内力,约莫一盏茶功夫,云老悠悠转醒,察觉背上有人输送内力,回手拨开了李二。

    李二正待继续,云老轻轻摇了摇头,李二只得回归座位。

    云老坐在椅子上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缓了过来。

    “练功不容易......别往我身上浪费内力了。”李二的内力似乎有些作用,云老尽量将声音保持平稳并未咳嗽,李二正待说些什么,被云老抬手阻住了。

    “把云七叫进来。”

    “嗯。”坚九答应一声,出去院门口叫了云七进屋。

    “李二,你安排人......接应一下‘通顺堂’,把镖物直接送到这儿来。”

    “是。”

    “回来叫......他们关了局子,别接买卖了。”

    李二一愣,还是应声道:“是。”

    “云七,把‘风云堂’的人.......都叫回来,暂时别出去了。”

    “是。”

    “云老,是不是我们被人盯上了?”楚六有些不解地问道。

    云老点了点头,梁榭心中暗道不好,这老家伙果然警觉。

    云老似乎不知道梁榭在想什么,继续道:“明天叫大家都过来,我有事安排。”

    “是。”云七,李二齐声道。

    “凤儿。”

    云老之病加重,凤七正有些伤感,突然听到云老叫她,忙应道:“云老你说。”

    “明天......你带着云九帮我走趟‘小龙城’。”

    “嗯。”凤七点头应道。

    “好了,今天没事了,大家......大家都散了吧。”云老挥了挥手,众人退出厅堂,李二留下凤七,柳十一两个女的照顾云老,留下十三保护,叫了赵三,刘四,贾八,三人前去接应‘顺风堂’,梁榭是前任堂主,他不好命令,只好绕过。云七留下云十一,云十二独自办事去了,剩下的几人眼见无事尽皆散去,梁榭眼看着‘誉王’不会来了,也只好告辞回家,霎时间,院子里的人去了个七七八八。

    日头已高,秋老虎发起威来依旧势不可挡,云老却还是冷的有些发抖,凤七和柳十一煮好了热水,又将手巾洗净,用滚烫的水蘸过,帮云老捂手捂脸,来回几次,直到水不再热。云老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缓缓闭目养神,凤七,柳十一退出厅堂。

    日头穿过树木打了进来,院中没有阴凉的地方被烤得发烫,十三站在院中,仰着脸,闭着眼沐浴在毒辣的日光下,毫不避讳,这是他独特的练气方法,天气越极端他的内功精进的越快,这也是他的性格,简单,直接,一往无前,他的内力和招式如同他的性格也很简单,也很直接,也是一往无前。这是十三独特的优势,独特到面对内功高于他的梁榭和李二,招式精于他的凤七和柳十一,战术运用强于他的贾八和赵三都有压倒性的优势;这也是十三独特的缺陷,以至于‘战魂堂’的堂主不是他而是梁榭,梁榭下了还有李二,还有赵三,永远轮不到他,这一点十三很清楚,但他完全不在意。留在‘战魂堂’的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一段不愿面对的过去抑或是唱高调的为了苍生为了百姓,但十三不同他是一个不注重权位不注重利益更不注重名声的人,他没有苦衷没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更没有为苍生请命的情怀,他留在‘战魂堂’只有一个原因,一个如同他的武功如同他的性格一样的简单一样的直接一样的冷冰冰的原因——他愿意,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在三个堂三十几个人当中云老最喜欢的就是十三,十三也是云老唯一亲自指点过武功的人,尽管在梁榭看来云老指点的武功太过浅显,浅显到不懂武功的人也能比划得两下,浅显到指点还不如不指点,但十三却听的认真学的认真就像遇到绝世武学的秘籍一般。

    凤七和柳十一在一处树荫下并肩站着,两人一句话不说,望着前方呆呆出神。

    ‘哒!’一声轻响,似乎有物落地,柳十一一怔,凤七忙别过了头,用袖子在脸上蹭了蹭。

    “七姐。”

    “嗯?”凤七应道,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柳十一顿时了然,陈五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凤七定是为云老哀伤。

    “如果云老......你有什么打算?”柳十一问道。

    “我不知道。”凤七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抽泣。

    “你呢?”凤七问道。

    “我也不知道。”柳十一轻轻地道,声音有些落寞。

    “妹子,听姐姐一句劝,要是……要是……”她咬了咬嘴唇道:“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等他了,他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妹子你等不起的。”

    “嫁人?”柳十一呢喃了一句,忽而笑道:“有的人可不是榆木脑袋,对姐姐也上心得很,还是姐姐先嫁了吧?”

    听到嫁人凤七脸色刷地一下变的煞白,嘴唇抖了抖,凄然道:“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嫁人了。”

    “七姐!”

    凤七展颜一笑道:“这是命,七姐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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