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榭道:“一年后已好了大半。”

    王五道:“是啊,若后来不在药里做手脚她的病早好了,那时候你还肯为云老卖命么?”

    梁榭摇了摇头,王五又道:“何况你性子冲动却优柔寡断,加之还算有些良心,武经国想从你嘴里问话恐怕也不那么简单,若非让你对云老恨之入骨即便他们有尊夫人为质也怕你万一不肯出卖云老和少爷,岂不是前功尽弃?云老之所以在药里动手脚也是想多些成功的机会,而且你那半年来所杀的人可以说个个死有余辜,云老为了让你对他不满故意闪烁其词遮遮掩掩,给你一种不断错杀无辜的假象,时间久了你必然对云老越来越怨恨,而叫你当着妻儿的面杀掉那个男子便使得你对云老彻底失望、彻底怨恨在心、此时你多半会对云老之前所说产生怀疑,再之后云老任何的话你都不会听进去,到这个时候条件基本差不多了,若是冷霜失败,一旦有了机会便轮到你出场了。结果冷霜被你们所杀,而此时老鹰他们刺杀武经国失败,正在‘沁龙楼’避难,机会难得便带你趟了这趟水。”

    梁榭道:“内人的药被动了手脚虽然他留了破绽,然而那般隐晦极难发现,他不怕因此失败么?”

    王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太过明显早被你发现了便会打乱计划。所以云老才选择自己动手,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利用你来做事。不过云老布局非你我能料,他行刺之时便假扮‘不死邪尊’而去,事后正好借景大人之死将行刺嫁祸给‘不死邪尊’,后来又叫你们去刺杀不留大师,以你们的武功当然不可能成功,但不留大师一生最为敬佩狂刀,必会对你手下留情。不留大师遇刺,自然想知道刺客的来历,于是便由宗老跟踪你们,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梁榭道:“这么说不留大师的布局也在云老的算计之中?”

    王五道:“他们的目标是武经国,对付这种权倾朝野的权奸一般的弹劾根本无用,除非坐实造反等大罪否则根本扳不倒他,所以除了暗杀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然而武经国的行动真真假假,身边又常有大内‘龙禁卫’护送,府上更有司寇元焽等高手坐镇,就算以不留大师这种高手出手胜算也不会超过一成,而一旦失败他们的行踪将会彻底暴露,到时候武经国便可将他们连根拔起,这个险他们冒不起。所以他们最好的办法,最歹毒的办法便是利用你来促使武经国对付少爷,而他们只要拿住这件事的凭证就行,此计若是成功皇帝纵然不念兄弟情谊也会感到皇位和性命受到威胁,到时候必然会设法除掉武经国,只要皇上有意与他们合作的大臣便可趁机煽动朝中百官,大家本为利益投靠的武经国,自然也可以为了利益迎合上意出卖武经国,到时候他们在朝中的人就可以凭借此功掌握大权,届时,行善为恶尽在手掌之中。而对于你来说,武经国、云老和不留三方你必然心甘情愿选择与不留合作,郁栖柏也正好借捉拿你的功劳向武经国投诚,有了郁侠捕出马尊夫人药里边的手脚极大可能会被发现,有了这一恨,云老料定你必会全力促成武经国对付少爷。大方向已定你们越是谨慎,越是聪明就越要中计。”

    梁榭道:“说到底云老也是想少爷治理好天下,似武经国这种祸国殃民的阉贼他怎么不去对付?”

    王五道:“你以为死一个武经国就万事大吉了?武经国死了还有任思勰,任思勰死了还有高括,高括死了还有张括李括赵括不过是换个人当家而已,这股势力仍在。‘无根党’只要一日不被连根拔起,就会永远死而不僵,再说一句不中听的,全力治理天下尚愁治理不好,皇帝一旦对天下没了兴趣任由手下人作为不加限制就会有无数个武经国无数个‘无根党’生出来,你能杀得完么?再说的直白点,这些人就像是茅厕里的蛆虫,到了夏天就会生出来,只要环境不变永远不止,要想解决也简单,等到冬天或者隔绝苍蝇就好了。”

    梁榭道:“所以云老一直就是要少爷取皇帝而代之?”

    王五道:“是。只有将权力抓在手中才能为天下真正做点事,没权利的人,品行再好也只能惠及一人,要想惠及万人亿人,没有权利是不行的,而权利是要靠手段和血来争取的。古往今来,没有一次取天下是不枉死人的,而你忍不了这个,所以不可予谋。”

    梁榭道:“他就不怕武经国杀尽朝中的‘古榆党’少爷当了皇帝无人可用?”

    王五道:“朝中早就无人可用了,两党相争死伤惨重,‘古榆党’中有些节气有些能力的几乎被武经国借故全部除掉了,剩下的这些人比之前辈差了不是一丁半点。党争也从以前政见不合互有意见逐步转变为仇视,进而仇敌,进而不共戴天,以前无论争的再怎么厉害,大臣们总还会为朝局想上一想,到如今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拍马屁的功夫强过治国的功夫?一些有气节的大臣在他们心中恐怕除了想着如何扳倒武经国,便是做好自己名下的买卖了,而绝大多数的大臣,贪污受贿,从商敛财,溜须拍马几乎成了他们人生的全部,至于朝局如何恐怕鲜有人关心。此弊非止一日,云老既然想扶少爷当皇帝人才空缺之事不会想不到,只是到底他如何打算我就不清楚了。”

    梁榭道:“云老身为道士,好狠的手段。”

    王五道。“天有天道,日月更替,星移斗转,都有其规律,人有人道,生老病死,趋利避害,万古不易,斗争又有斗争之道,与善者说,仁义之道或可,然身边尽是奸恶之辈如何行得通?伪善即是纵恶,云老常说不为小恶难以成大善,不使些手段想一板一眼做成事那只存在于传说当中,朝局本是善恶并存之处,焉能指望人性无暇?”

    梁榭道:“可惜他还是败了。”

    王五道:“是啊!还是败了,败给了天数,败给了人性。云老本来胜券在握,谁能想到李二又折返了回来,为了保你们一命云老引发了旧患,搭上了自己的命。”

    梁榭皱了皱眉,关于这件事他想不通。

    “他若弃我们不顾料想武经国的人不能把他怎样。”

    “说到底他还是心软了,云老不忍心看你们死结果却付出更大的代价,这与他当年的错误如出一辙,当年他若肯趁人之危哪有后来的亏吃?”王五道。

    “李二忠心于他,他护着李二也就算了,为何我背叛他他要护着我?”

    “或许他觉得对不住你吧。”王五脸色陡然一寒,双目盯着梁榭道:“你记住,不是李二忠心于云老,是除了你,所有人都忠心于云老,忠心于少爷,再准确点说,所有人都和云老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所有人都愿意拼命。”

    “所有人?”梁榭心头一凛。

    “是!所有人,或许也包括柳姑娘。云老待人以真,除了对你,大家有共同的想法,共同的目标,三堂之中也只有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儿女情长。”

    “所以你对内人不满?”

    “是!若非云老吩咐过要救人,没人愿意管你家的破事,而且你知道柳姑娘为了帮你通风报信内心是怎样的煎熬?虽然这一切早在云老意料之中,云老也早已留书宽慰,她表面装作没事发生,可这一路上她从未主动和人说过一句话,常常神不守舍,如泥塑一般一坐几个时辰动也不动。”

    梁榭内心一揪,他对柳十一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想不到却成了仇人。”

    “我到一直当你是朋友,只不过我更加恨你,恨你没能骗过李二害死云老,害死大家,恨你没有狂气,没有傲气,就连喝酒都不敢放开来喝,更恨你在个女人面前连句痛快话都不敢说,你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替你的女人过一辈子。像你这种人,想说的话不敢说,想做的事又不敢做,再活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是白活!若在‘钧天九鼎’你这种人第一个被逐出帮派。”

    梁榭静静的听着,他没有打断王五,他知道王五心里憋屈,需要发泄,其实王五说的有道理,他自己何尝没有这么觉得?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那股狂热的想做事的劲头了,甚至他都不记得他曾年轻过,他常常觉得活着如点卯一般例行公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聊而乏味。

    “你还想问什么,一并问了吧。”

    “能知道这么多,想必你在云老身边地位不低,你究竟是谁?”

    “我以前是‘钧天九鼎’的王五,现在算是‘风云堂’外堂的人。”

    “周掌柜也是?”

    “他不是。”

    “在京城八派的人与云老动手时走掉的那个人是谁?”

    “是木荒城的弟子,你若是失败,他便是接你手的人,如果事情进行的顺利,他留着也没有了意义,他的姓名已随着‘抱扑擒鹤派’的消亡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现在你我还算是朋友么?”

    王五苦笑一声道:“皇上年纪轻轻便染病而死,少爷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皇位,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之前我们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没能做到的事,哪曾想竟会来的这么容易?早知如此我们也用不着这般大费周章了。或许你我永无见面的一天,或许下次见面你我还是同一阵营,又或许成了对立死敌,既然一切都说不准,那便顺其……自然吧。”

    秋风萧瑟,落叶飘飞,王五矮胖的背影越来越小,终于模糊不见。梁榭望着远去的王五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这件事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虽有些生气但却不再像以往那样怨恨恼怒,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与落寞。他不知该怎样评价云老,好人?似乎不像。坏人?也说不过去。阴谋者?可不管他认不认可云老的手段云老都不是为了自己。他也不知道在他心里对云老究竟是该怨恨还是感激,嘉娴的病是云老找的郎中看好的,又是他叫郎中在药里做了手脚,云老利用了自己置自己和嘉娴于险地,最终却又护了自己周全,连嘉娴的病也借王五之手给了药方。云老此前的种种作为要他感激,他感激不起来,可叫他怨恨现在似乎也没有了恨意,或许在云老护着他们丧命的那一刻起,他便原谅了这个出世的道者,入世的阴谋家。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知道,他有魄力,敢想敢做,不怕背负恶名,也不计较个人利益,他做了自己认为值得的事。他狠得下心,却并非无情,他能算计局势算计人性却又不仅仅是为了胜利。

    或许以后再无瓜葛才是最好的结果吧。梁榭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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