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一别,数月有余,张文苏和杜杀就站在我面前,却似经年已过,杜杀仍是一脸漠然,张文苏站在她身旁,玉箫一转,恍若隔世。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信任他们,如今他们回来了,我也不疑。

    张文苏笑着走到子闵身旁道:“公子是棋中君子,少夫人你么……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继而将头一低,“便只能算是女子了!”

    直到张文苏将方才被子闵弄乱的棋局摆了回去,我才相信站在面前的人的确是他,也相信他果然回来了。

    我慌忙起身,对张文苏拱手道:“河东一别,张先生……总算回来了。”

    张文苏笑道:“文苏自然是要回来的。”

    子闵已经将坐榻收拾一下,道:“张先生,杜杀姑娘,请坐。”

    张文苏毫不客气地坐了,我才和子闵坐下。

    杜杀才在张文苏身边坐下,便第一个开口问道:“李靖怎样了?”

    李靖于她,终有救命之恩。

    我道:“杜杀妹妹,你放心,父亲已经饶恕了他。因为受了伤,在太原休养,没有一同跟来。”

    杜杀点了点头,看向张文苏。

    帐中一时没有人说话,静默了片刻。

    张文苏朝我拱手道:“公子为何不问文苏为何迟来?”

    我笑道:“先生行事自有道理,我不必问。”

    张文苏举起子闵刚刚端上来的一碗茶,才喝了一口,便皱了皱眉头。

    子闵见状笑道:“张先生勿怪,军中简陋,权且将就一时吧。”

    张文苏感叹道:“文苏倒真有点真怀念醉鸿渐的茶了。”

    他话中有话,我也将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道:“张先生想回大兴?”

    张文苏将茶碗一放,笑道:“难道公子不想?”

    我愣了一下道:“张先生的意思是……放弃洛阳,直取长安?”

    张文苏点头笑道:“公子聪明。”

    子闵插言道:“最初晋阳起兵之时,本也是作此想。可代王派屈突通老将军镇守河东,堵截了西进长安之路,若在河东无法迅速取胜,耗费时日,不但大兴城有时间准备御敌,背后还可能受到来自东都的威胁,陷于腹背受敌之境。”

    我点头道:“父亲便是因此,无法做决定。”

    张文苏笑道:“我们便是从洛阳而来,彼处情形,比公子所想要复杂得多了。”

    我“哦”了一声,道:“我只知李密率领瓦岗军要取洛阳,如今与他们交战的领军,便是王世充。”

    张文苏点头道:“不错!那公子以为谁将胜出呢?”

    我想了想,摇头道:“李密与王世充,皆非泛泛之辈,为人奸狭,老谋深算,他们二人较量,只怕难分高下。”

    张文苏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会犹豫呢?文苏来时,王世充败势已现,他定会退入洛阳,洛阳自是危城,又如何北顾?”

    子闵拍手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大哥如何竟会不知?”

    我点了点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子闵,你输了!”

    子闵看着棋盘埋怨道:“张先生,若非是您突然出现,子闵也不会输。”

    张文苏道:“如此看来,确是文苏搅了局。不过公子棋艺精湛,除了唐国公与文苏,能够胜得了公子的,恐怕只有一人了。”

    子闵和我对视一眼,神色同时黯淡了下去,我们都知道张文苏说的是谁。

    张文苏见我们并不追问,自言自语道:“五公子的棋艺,倒是可以与公子你一论高下。”

    我看着棋盘,想起此前在河东郡的家中李智云与张文苏对弈,大家在一旁观战的情景,想不到区区数月竟像是过了很久。

    我明知李智云不可能回来,苦笑了一声道:“是啊,可惜……”才开口却已经说不下去。

    张文苏提起李智云,见我和子闵都一脸黯然,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叹道:“文苏回来之时,受人之托带回一封信,请公子过目。”

    他说着将信从怀中取出来,放到我面前的棋盘上。

    我不明所以,拿起信封看了看,才抽出里面薄薄的一张信纸。

    子闵在一旁只瞟了一眼,便失声道:“智云?!”

    张文苏收起嘻笑之态,郑重地点了点头。

    纸上的字并不多,只说自己多蒙张先生和杜杀姑娘相救,死里逃生,本已无意红尘,因此便不回来,希望我替他在父兄面前瞒过。

    我直直地盯着张文苏,张文苏却指了指杜杀。

    杜杀思考了片刻,才对我们讲述了搭救李智云的经过。

    张文苏和杜杀在河东向我们辞行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打算直接前往太原,而是准备先去一趟洛阳,看看东都洛阳的情形,谁知刚到洛阳便听说李智云被抓了。

    张文苏和杜杀估计我们遇到了麻烦,便立刻折返,终于在李智云被押解往京城的时候赶上了他。

    和我们听说的一样,代王杨侑并没有打算杀李智云,可阴世师坚持一定要杀。

    因为李智云在被押往京城的途中口不择言得罪了负责押送的人——阴世师的儿子阴弘智。

    李智云年纪尚小,不可能当街枭首,只能在狱中将他毒死。

    杜杀本想将他带出监狱,可李智云出了一个主意,杜杀便趁守备不注意,将原本拿来鸩杀李智云的毒酒偷偷换了,造成了李智云死亡的假象。

    杜杀却一路跟着,将被扔到乱坟岗的李智云救了回来。

    杜杀的讲述将过程描述得没有一丝温度,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可在我看来,李智云的被救完全就是机缘巧合,倘若在洛阳他们没有听说这件事,或者没有赶上押送的人,又或者阴氏父子不按常理出牌,在李智云惹怒阴弘智的时候就起了杀心,杜杀也不可能救下他。

    他虽然活着,却已经死了,和李玄霸一样。

    如果历史在后来有幸为他留下一笔,也只会写道——年十四,为阴世师所害——罢了。

    我想起李智云最后问我的那个问题——李玄霸究竟是否还活着?

    他们都选择了脱离这个世道,如同我最开始认为的一样,原本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离开了也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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