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蓉儿告诉我的时间,开皇十八年已经快要结束了,以前听方先生讲江东四俊的故事,还嘲笑他把生离死别看得太重,现在轮到我自己了,难道说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大家都会变成这样?我觉得我和以前无牵无挂的自己早已经分道扬镳,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其实人本来也是这样,经历了一些事情,心就会沉下去,俗称叫做“成熟”。

    我因为还没有放下方先生离开的事,连过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母上大人身体不适,老爹又特别忙要回大兴城一趟,我开始接受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可能我真的又从七岁开始重新活了一遍?因为除夕夜守岁的时候,我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这天晚上老爹还没有从大兴城回来——我想他回来,当然也并不知道他需要参加第二天的朝会根本不可能回来了。我和聿如秀宁因为已经约好了要一起守岁,晚上三个人都在我房里吃零食,桌上摆着蓉儿静心准备的瓜果还有甜点,我其实还是没有多大的兴致,之前都有老爹或是母上大人陪着,现在就我们仨,聿如比我们大,估计是看着我们。以前无聊的时候都会喝酒打牌,可是酒我不敢再喝,牌也没得打,想看看书吧,三娘又太闹。

    说起三娘,她又一次在我面前提起柴绍了,“大哥,柴绍说他在军中,你说军队里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我从来没有去过,不过父亲说他会带我去的,到时候再说给你听。”

    她眼睛一亮瞥了我一眼道:“那时候还用你说?我让父亲也带我去不就成了吗?”

    聿如在一旁掩口而笑道:“三娘,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想这些事儿,不怕以后嫁不出去么?”

    三娘听了脸一红,作势要去打聿如,道:“姐姐你又胡说!”

    我看到聿如一句话竟能把三娘整治成这样,心情好了不少,不禁哈哈大笑道:“三娘,让你整天欺负我,二姐姐说句话就能叫你羞成这样,以后还是收敛一点得好。”

    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终于迎来了开皇十九年。我知道隋朝也是个短命的朝代,但是它具体有多少年却不知道,现在每遇到一件事,我都忍不住后悔以前为什么没有多看看书,多了解了解历史,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运筹帷幄了,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消息还得听古代人讲给我听。

    离我太远的事其实就算发生了,因为感受不到,也就只能议论议论,发发牢骚,其他的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却是能够深切体会的——老爹和母上大人好像是商量好了的,老爹从大兴城回来没几天,母上大人就生孩子了,据说老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说了句“济世安民”之类的话,就给他取名为“世民”了。

    就这样,我人生中最大的劫数——李世民,出生了。

    我也偷偷看过他几眼,长得肥肥胖胖的跟加菲猫一样,就是身上没有毛,骨碌碌的大眼睛上转下转一看就不安分,我要是瞪着他看,不出一分钟他就要哇哇大哭,已经好几次把老爹搞得十分紧张了其实我连碰都没碰过他一下。说实话我对小孩子一向没什么兴趣,要不是因为他勉强算我地弟弟,加上我想知道将来要杀我的人长什么样,我根本连一眼都懒得看。

    李世民的出生并没有太影响到我的生活,我还是该干嘛干嘛,但是他出生的这一年——开皇十九年,却是十分不平静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太子被打压得更厉害,秦王病得更重,朝廷中的事情更加复杂,而这种复杂的关系终于波及朝堂之外,无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在岐州当刺史的老爹。

    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其实我很早就觉得老爹的想法太简单了,因为老爹虽然没有杨家那对父子一样受宠,但皇上也对他很好了,论亲戚关系老爹还管皇帝叫一声姨父。听说过年那会老爹回大兴城参加朝会的时候,散朝之后还被皇上单独留在宫里说过话。像这样的人,麻烦肯定是会找上门的。而我这个弟弟的出生,正好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机会——

    我这个弟弟的满月之喜不但成了岐州城的一件大事,大兴城也有好多人来,就连以前打伤过我的杨玄感也亲自来了。这阵势有点吓人啊!

    李世民连话都还不会说,老爹当然不会拉他出来见客了,但是我就惨了,从早到晚将所有来府上送礼物的人都认了个遍。

    老爹的好朋友自然不用说了,裴寂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到了府里,和老爹整天在书房不知道干什么,我现在并没有偷听他们的欲望,他们大人的事,我一个小孩还插不上手,我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那就是这个刚出生的弟弟,每次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方先生的话,因为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所以非常烦。

    当然因为这个我这个弟弟满月的关系,我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这个事。

    这天早上一大早我就穿得整整齐齐——比我过生日穿得还好——站在二门前等着了,这是老爹的意思,让我代他接待客人,我心里纳闷得要死,老爹没有搞错吧,这么多比我大好几轮的人,你让我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去接待,不怕别人笑话啊?我还没睡醒呢。

    就在我想要打一会儿盹的时候,已经有人报说尚书左仆射越国公世子大将军杨玄感来了,我……根本听不懂前面说的是什么,只知道来的人是杨玄感。我听到杨玄感三个字脑袋一凉,被吓醒了,这个人打伤过我,肯定还欺负过老爹,我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心里这样想,表面上装模做样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抬头看时,一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脸型微胖,身材魁梧,一大把胡子——这就算我不是个小孩子,两个我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难怪以前仇元度会败在他手里了。

    这就是杨玄感?我还想教训他?不被他教训就很不错了。杨玄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的,脸型略瘦,小胡子修得很好看,和杨玄感根本不是一个风格。

    我对杨玄感身后的这个人有点好感,他目不斜视,一脸正派的样子,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反正没有看我,手上捧着一个红漆木盒,应该是送给老爹的礼物吧。

    杨玄感见到是我似乎是愣了一下,我施礼道:“大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家父已在前厅相候,里面请。”

    杨玄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唐国公教子有方,不错。”

    我还以为他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一样,结果说起话来装模做样的竟然十分温和,这与他的样子实在是太不搭了,我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忍着。他到底还记不记得用马鞭打我的事呢?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样打了我——毕竟那时候我根本就还没来这里,不过我却不会忘记母上大人抱着我呜呜噎噎地哭,她是心疼我我知道,也是对杨玄感敢怒不敢言,只好忍着。所以他一出现我就对他没好感,现在又飞扬跋扈地对我老爹的教育方式指指点点,还有完没完了?

    我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腼腆地笑了笑。

    他接着就示意身后的人把东西送给我,我也回头看了看,一旁的小厮早就会意地将礼物接过去了。然后他就跟着人去了前厅,我总算舒了一口气。

    在外面站了一天也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的,有一个叫萧德言的小老头也来拜访我爹了,我一看到这个人就想起了方先生,他和方先生一样瘦,穿着一件灰布棉衣,胡子乱糟糟的也不修一修,走路的时候还喜欢摇头晃脑顺便把乱糟糟的胡子摸一把。

    他没有什么官职,和来的大小官员仿佛也不是一路人,就是来吃闲饭的。可是我老爹听说他来了,不但亲自迎接,寒暄客套了好一阵,还将我隆重介绍给他,并且请他来做我的老师,他居然十分不客气,一点也没有推辞的意思,仿佛他很厉害的样子。可是他要是真厉害的话,怎么混到胡子一大把了连个一官半职的都没有呢?算了,方先生已经走了,我现在看书一知半解的也的确需要一个老师,而且老爹的决定我反正也改不了,也不知道这个人学问怎么样,走着瞧吧。

    除了萧德言之外,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孩子也来凑热闹——其中一个来头可不小,竟然是晋王的儿子豫章王杨暕,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孩子。我觉得非常奇怪,老爹说过杨素现在和晋王走得很近,为什么杨玄感不是和这位豫章王一块儿来的呢?

    我可从来没想到过他们要避嫌这回事。不过豫章王是替他老爹晋王来贺喜的,他身份尊贵,而且晋王得势,老爹当然不敢怠慢他。除了豫章王之外,还有太子殿下也派人送了礼物来,代替太子来的人是皇太孙长宁郡王杨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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