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迥静静的看着城门上愈发明亮的火光。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提升士气,还只是单纯的为了戏弄他?

    但是尉迟迥心中明白,拖延时间、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活计,他已经完成了。不管这个年轻将领此时如何的叫嚣、如何的得到城上士卒们的拥戴,在尉迟迥看来,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一旦他们的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尉迟迥倒要看看,这些家伙凭什么坚持下去!

    人的意志就算是再坚强,也依旧有一个限度,也依旧有弱点存在,而现在尉迟迥想要做的,或者说正在做的,就是吸引开这个人的注意,然后集中精锐力量,一拳打在这个弱点上。

    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阿顺,我们回去。”尉迟迥低声说道,城头上的欢呼已经在明确的告诉他,继续在此处拖延时间,非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有可能威胁到自身。

    尉迟迥已经征战沙场半辈子,当然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会带队冲锋陷阵的年轻人,他更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或者说自己的性命应该用到什么地方。

    这乱世之中,可是要讲究一个物有所值啊!

    而就当尉迟顺准备下令开始攻城的时候,一名将领策马冲到尉迟父子身边,脸上满是惊诧神色,一边拱手行礼,一边已经忍不住先开口说道:“启禀两位将军,这章山郡的南面城门突然打开,一队岛夷骑兵冲出来,杀散了我们的两队斥候,现在正向南去!”

    “什么?!”尉迟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来。

    而尉迟迥眉毛一挑,霍然回头,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是的,这估计是小半个时辰之前的事了。”那北周将领气喘吁吁的说道,“敌人下手干脆利落,咱们的两队斥候,总共五十多人,几乎一个照面就被人家给灭了,如果不是迟迟没有等到他们的消息,恐怕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尉迟顺脸色变了变,这说明敌人派出去的人数不但在五十人甚至一百人以上,而且十有八九是精锐的斥候老卒组成的。

    就算是之后北周大军想要阻拦他们甚或者说追上他们,恐怕都没有那么简单。

    不远处的城头上,欢呼声已经渐渐平息,而那摇曳的火光下,一名名南陈弓弩手肃然站立。只要北周军队敢继续向前一步,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施放箭矢。

    显然这城上的南陈人已经料到了自己的计策,而他们之前所有的虚与委蛇,所有的冷嘲热讽,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和尉迟迥一样的目的。

    尉迟迥拖延时间,是为了能够让南陈人放松警惕,是为了能够给伏兵争取前进的时机,而显然城上的这个南陈将领拖延时间,则是为了给他派出去示警的队伍争取时间。

    “竟然料到了······”尉迟顺不可置信的喃喃说道。

    而尉迟迥眯了眯眼,哪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他,此时也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失败感和挫折感。面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南陈小将,自己的谋划和设计竟然毫无用处。

    棋差一招,尉迟迥不知道会连锁出来什么后果。而且此时的他也不敢去想。整个北周大军已经动了起来,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刹那间,尉迟迥有一个错觉,眼前这并不算高大的章山郡,他有可能再也无法翻越。

    “爹爹,可要下令抽调骑兵追击?”尉迟顺急忙说道。

    尉迟迥哼了哼:“有什么好追击的?人都跑出去半个时辰了,就算是我们派出再多的骑兵,能追的上么?更何况大队的骑兵如何能绕过这章山郡城?”

    章山郡城的西侧就是连绵的荆山山岭,在城墙和陡峭的山坡之间距离并不算大,在正好能够防止敌人爬上山坡威胁城池的同时,也能够通过城上的弓弩手控制住山坡和城墙之间的道路。

    因此就算是大队的兵马都很难在城西直接通过,更不要说在城西面展开攻城了。

    “那我们现在······”尉迟顺知道自家爹爹心情很不好,脸色也出奇的不对劲,但是他现在还是得问这个问题。

    尉迟迥回头看着章山郡城,咬着牙说道:“攻城,老夫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不管敌人的援军是不是到来,老夫一定要走在通往江陵城的大道上!”

    感受到了尉迟迥话音之中的怒气,包括尉迟顺在内,所有的将领都是神情一凛。老将军戎马倥偬一生,可以说见惯了大风大浪,如此怒气冲冲的时候可不多啊。

    “弓弩手准备,投石机准备!”尉迟顺来不及劝慰自家爹爹,朗声下令。他也清楚,想要安慰自家爹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面城墙上那个该死的李荩忱的脑袋拧下来!

    “第一队,准备,云梯,准备!”尉迟顺的号令声在黑暗之中回荡。

    原本一片寂静的北周大军,顿时忙碌起来,整齐的火把海洋仿佛是被劲风吹动,须臾之间翻腾起惊涛骇浪!

    而尉迟迥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尉迟顺下达命令,面容无悲无喜,只有大战来临之前的肃杀。他的目光至始至终未曾离开章山郡城。

    他不知道自己下达了死命令,是不是就能够让所有的将士不顾生死的向前,但是他很清楚,加上自己刚才浪费的时间,现在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也上了年纪,不知道还能够披甲上阵多久;也不仅仅是因为江陵城此时正在南陈大军的环攻之下,危在旦夕;而是因为······

    尉迟迥第一次扭过头,看向北方那火把海洋之后的一片黑暗之中。

    自从宇文邕生病,下令大军放缓北上步伐开始,尉迟迥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清楚自己这样对陛下的身体有不好的假设,可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尉迟迥身为三朝老臣,更清楚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会给整个北周带来什么。

    而偏偏此时的自己,又棋差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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