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猎道:“那四具尸体查得怎么样了?”
    王金民道:“已经交由法医鉴定,只是目前还没有得到结果。”
    罗猎道:“我收到一封秘密举报信,根据信中所说,死的人应当是过去盗门黄浦分舵舵主常柴。”
    王金民笑道:“督察长,举报人可曾找到?我们办案是要讲究证据的。”
    罗猎道:“我当然有证据,对了,当晚参予谋杀的一个人已经被认了出来,你马上召集人马跟我去抓人。”
    王金民闻言一怔:“嫌犯是什么人?”
    罗猎道:“此事不可声张!”
    王金民道:“督察长尽管放心。”
    罗猎笑眯眯望着王金民,看得王金民心中一阵发憷,他干咳了一声道:“您信不过我?”
    罗猎道:“信得过,不过我怀疑这巡捕房里有内奸。”
    王金民道:“督察长,凡事都得有证据啊,如果无凭无据就这么说,容易让弟兄们心冷。”
    罗猎道:“你带上几名兄弟跟我去抓人。”
    王金民道:“督察长,我们是巡捕,想要抓人必须要申请拘捕令,按照程序一步步来,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抓人,否则上头怪罪下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罗猎脸上笑容一敛:“你信不过我啊!”
    王金民道:“不敢,不敢!我也是为您着想,毕竟督察长刚刚上任,对这里的状况还不熟悉。要不这么着,督察长,您先跟我说,举报信中所说的嫌犯是谁?”
    罗猎道:“你保证不能说出去。”
    王金民一脸郑重道:“您放心,我绝不说出去。”
    罗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陈昊东。”
    王金民吃了一惊:“可有证据?”
    罗猎点了点头:“只要抓了他,我就能把他定罪,不过现在我还不便把证据拿出来。”
    王金民道:“督察长知不知道,陈昊东是新任黄浦督军的未来女婿?”
    “那又如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还没有娶督军的女儿过门。”
    王金民道:“督察长,您还慎重,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再说了,目前连尸体的身份都没有确认,您就要抓杀人嫌犯,传出去我们巡捕房岂不就成了一个大笑话?”
    罗猎似乎醒悟了过来,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王金民道:“督察长,我看这件事还是押后,等到咱们查明了死者的身份,再拿出足够的证据,别说是陈昊东,就算是再有身份的主儿,我们也一定秉公执法,绝不徇私。”
    王金民总算把罗猎给送走,他离开巡捕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上了汽车,看了看时间已经误了饭点,心中又暗骂了罗猎几句,他让司机送自己回家,可中途又改了主意。
    陈昊东没想到王金民会突然来访,他正在吃饭,招呼王金民道:“王探长吃饭了没有?”
    王金民摇了摇头道:“没呢!”
    陈昊东道:“那就一起吃!”他让佣人给王金民盛了饭,王金民也没跟他客气,来到他的对面坐下,填饱了肚子。陈昊东邀请王金民来到书房,他倒了一杯白兰地递给了王金民。
    王金民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禁不住咳嗽了两声道:“这洋酒我喝不惯。”
    陈昊东笑道:“洋酒跟洋妞一样,适应之后就知道各有各的妙处。”
    王金民听出他在提醒自己,老脸一热,又用两声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
    还好陈昊东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探讨,点燃一支烟,喝了口酒道:“王探长匆忙过来有什么事情?”
    王金民道:“下班前罗猎去巡捕房找我。”
    陈昊东道:“他这个徒有虚名的督察长难道想要夺权了?”
    王金民道:“倒也不是,他跟我探讨落水汽车杀人案的案情来着。”
    陈昊东心中一动,表面仍然不露声色,微笑道:“他也懂得破案?”
    王金民道:“他应该是个外行,可是程玉菲却是一个狠角色,办案能力非常出众。”
    陈昊东道:“他找你干什么?”
    王金民道:“他说收到了一封举报信,信中说发现的四具尸体中有一个是常柴,他还说举报信里提到了杀死常柴的嫌犯。”
    “哦?”陈昊东警惕顿生,他已经猜到王金民来找自己的目的了。
    王金民道:“你说荒唐不荒唐,他说是你杀了常柴,还说他掌握了证据。”
    陈昊东处变不惊道:“他跟我有仇,整个黄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居然平白无故地污蔑我杀人,真以为当上什么华探督察长就能一手遮天?”
    王金民道:“他还让我带人过来抓你,被我给拒绝了。”
    陈昊东怒道:“他敢!他有证据吗?简直是无法无天,我陈昊东向来遵纪守法,我有钱有地位,为什么要去杀人?就算真想杀人,我也不会自己亲自去做,简直是污蔑,我要告他!”
    王金民道:“我看也是污蔑,不过我今天过来是特地给您提个醒,罗猎这个人可不简单。就说华探督察长,本来蒙佩罗也就是应付他给他一个虚名,压根没有任何的权力,我们巡捕房谁也不会听他的,他连一个人都指挥不动。可他居然又说服蒙佩罗成立什么纠察队,还招募了一批瘪三,简直有要跟我们巡捕房分庭抗礼的意思。”
    陈昊东道:“蒙佩罗那个老混蛋不知收了他多少的好处,由着他在租界横行霸道胡作非为。”
    “可不是嘛,要说这个蒙佩罗他还有不到两个月的任期,否则也不会任由他蛮干。”
    陈昊东道:“蛮干?你以为他真是蛮干?他居心叵测,还不是想对付我!”
    王金民道:“所以我才赶紧过来提醒您,这个罗猎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陈昊东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阴冷的杀机已经流露出来。
    王金民也感受到了这股凛冽的杀机,暗自打了个哆嗦,心中暗忖,难道陈昊东已经决定要对罗猎下手?想起刚刚死了刘探长就引起法租界的一场轩然大波,至今仍未破案,如果罗猎这位新任华探督察长也死了,自己只怕也要卷铺盖走人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从王金民的个人利益出发,他是不想法租界再有什么乱子发生的。然而他又明白,自己在这里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就连自己的命运也掌握在其他人的手中。
    刘洪根向罗猎禀报了王金民的去向,罗猎现在就是在引蛇出洞,这几天一连串的出击就是要让陈昊东之流感到危机感,只要陈昊东耐不住性子主动出手,那么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听完刘洪根的禀报,罗猎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王金民和陈昊东私下勾结。”
    刘洪根道:“您什么时候怀疑他的?”
    罗猎道:“常柴被杀的当晚有人听到枪声报警,可巡捕房并未受理,这是程玉菲发现的。”
    刘洪根道:“警匪一家啊!”
    罗猎笑了起来:“陈昊东这些年的确长了些本事,懂得去利用方方面面的关系,还找了一位督军当岳父。”
    刘洪根道:“您觉得他会不会听您的话乖乖离开黄浦?”
    罗猎摇了摇头道:“陈昊东这个人非常自负,我能够看出,他认为现在已经拥有了和我们抗衡的能力,他想要夺回盗门。”
    刘洪根叹了口气道:“都怪我们没用,辜负了您的期望。”现在他和葛立德不得不背井离乡,离开满洲,盗门满洲分舵比起过去低调许多。至于黄浦分舵更是名存实亡,罗猎失踪的这些年,黄浦分舵人才日渐凋零,一部分人自谋生路,一部分人又投奔了梁再军。
    罗猎道:“这次我不会给他机会。”
    刘洪根知道罗猎口中的他指的是陈昊东。
    梁再军本以为罗猎来振武门是为了寻自己的晦气,他提醒手下弟子要小心一些,毕竟罗猎现在是法租界华探督察长,可同时他也认为自己的振武门开在公共租界,罗猎的手再长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过,为了这件事,他特地去拜访了公众租界的华探总长于广龙。
    于广龙早在几年前就和罗猎打过交道,当时张凌空作为张家利益的代理人,试图在黄浦开疆拓土,最终还是铩羽而归,北满军阀张同武遇刺之后,他留在黄浦的产业就被张凌空甩手卖给了罗猎。
    在几年前的交易中罗猎占了一个大便宜,张凌空在得到那笔不菲的财富之后,并没有将这笔钱如数上缴给张同武的合法继承人张凌峰,而是卷钱逃亡海外,至今不知所踪。
    张凌峰因此对张凌空下了追杀令,还专门来了一趟黄浦。于广龙曾经是张同武的副官,如果不是张同武的提携他也没有今日之地位,自然为张凌峰尽心尽力,可他很快就发现,这位相貌英俊的少帅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样子货,他老子活着的时候,称霸北满和徐北山一时瑜亮,相互抗衡,更重要的是,日本人的势力始终无法渗入北满。
    而在张同武死后,张凌峰屡出昏招,非但没能把他老子留下的江山守好,反而和日本人打得一片火热。要知道张同武生前最恨日本人,有传言张同武当年遇刺就是日本特务所为。
    于广龙的侄子于卫国当年被杀,一度将罗猎列为最大嫌疑人,虽然事后洗清了嫌疑,可是于广龙对罗猎仍然没有什么好感。罗猎成为法租界的华探督察长按理说于广龙应当登门道贺,可于广龙连这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顾及。
    听梁再军说罗猎前往振武门闹事的事情,于广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梁馆主,你们开武馆的被人踢馆,应该以你们自己的规矩解决,只要不出人命好像用不着我们插手吧?”
    梁再军道:“我来找探长并不是要让您为我们出头,只是觉得此事蹊跷,罗猎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他的辖区在法租界,凭什么来到我们公共租界闹事?这里可是您的管辖范围,他这么做根本是不给您面子。”
    于广龙听出他话中的挑唆意思,虽然他不喜欢罗猎,可也不会中了梁再军的圈套,他对陈昊东和罗猎之间的矛盾早已知晓,淡淡笑了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罗猎是盗门门主吧?”
    梁再军道:“他在三年前就已经主动辞去了门主之位,由他老婆叶青虹接替,此人任人唯亲,坏了我们祖师爷的规矩,我们盗门向来是传男不传女,他根本是把盗门当成了夫妻店。”
    于广龙道:“恕我直言,盗门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梁再军感叹道:“数千年的基业坏在了他的手里。”
    于广龙对此不以为然,盗门的内部恩怨跟自己无关,他只希望公共租界不要闹出乱子,同时也告诉梁再军,只要罗猎敢在公共租界闹事,他不会坐视不理。
    梁再军意识到于广龙没有替自己出头的意思,再留下也没多大的意义,于是向他告辞。
    梁再军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此完结,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还没有回到振武门,就看到大徒弟戚诚义急火火地寻了过来,梁再军一看他的表情就意识到可能有事情发生。
    戚诚义来到他的面前叫了声师父,然后压低声音道:“杨超被抓了。”
    梁再军心中一惊,他刚刚才从巡捕房出来,于广龙抓了杨超怎么没跟自己打招呼?转念一想可能性不大,自己平日里没少打点,于广龙应该不会这么不给面子:“什么人抓走了他?”
    戚诚义喘了口气,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杨超并非在公共租界被抓,而是在法租界被纠察队抓了,目前不知犯了什么事情?
    梁再军暗自恼火,纠察队是罗猎组建的,他前脚来振武门闹事,后脚就把杨超给抓了起来,根本是蓄谋已久。
    戚诚义道:“师父,怎么办啊?”
    梁再军想了想,这件事还得让于广龙出面,毕竟目前不知道杨超到底犯了什么事情,如果他当真犯法,罗猎抓他也算是师出有名,梁再军叮嘱戚诚义道:“你会去告诉你的师弟们,都给我控制住情绪,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是!”
    “还有,最近都给我老实点,尽量避免去法租界。”
    杨超被关进了法租界巡捕房,罗猎将这个包袱直接丢给了王金民,没有他的允许如果谁放了此人就是跟自己作对,他必然会追责到底。
    王金民只能让人加强看守,询问杨超的罪名,据说是涉嫌袭击华探督察长罗猎。
    杨超自从被关之后也是暴躁不已,大声叫骂,委屈不已,只说罗猎诬陷他。
    杨超被关不久,公共租界的华探总长于广龙前来拜访,王金民和于广龙关系不错,听说后赶紧出门相迎,两人来到办公室内坐下,王金民道:“广龙兄为何事前来?”其实他已经猜到于广龙的到来很可能和杨超被捕一事有关。
    于广龙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受了振武门梁馆主的委托询问一下他徒弟杨超的下落。”
    王金民点了点头道:“目前杨超的确是被关押在我们巡捕房,不过人不是我抓的,也和巡捕房无关。”他苦笑道:“是新成立的纠察队把人抓了,奉了我们新人华探督察长的命令。”
    于广龙道:“纠察队什么时候把巡捕的工作给代劳了?”
    王金民道:“领事同意的,您是不知道,现在的法租界搞得是乱七八糟。”
    于广龙道:“杨超犯了什么罪?”
    王金民道:“我只是听说他意图袭击华探督察长。”
    于广龙呵呵笑了一声道:“有证人吗?”
    王金民点了点头道:“证人不少,不过都是纠察队的人。”
    于广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说老弟啊,这巡捕房的当家是你,你可不能让那个什么华探督察长为所欲为啊!”
    王金民道:“他算什么?华探督察长?根本就是个笑话,如果不是蒙佩罗为他撑腰,我才不搭理他。”
    于广龙心说你跟没说一样,说到底还不是忌惮罗猎。他笑道:“如果杨超的事情查无实据,还是尽早把他放了,你是知道的,振武门的势力可不小,他们要是闹起来也很麻烦。”
    王金民道:“不瞒您说,我和振武门的梁馆主也有些交情,可这件事有些难办,罗猎放话出来,谁要是私自把杨超给放了就是不给他面子,他一定会追究到底,我这心里虽然看不起他,可碍着领事的面子,我总不好公然跟他翻脸,您说是不是?”
    于广龙知道他是个不敢担事的主儿,继续跟他废话也没什么用处,点了点头道:“知道你的难处。”
    王金民道:“广龙兄,其实这事儿陈昊东不会坐视不理。”
    于广龙道:“陈昊东?只怕罗猎未必给他这个面子吧。”
    王金民道:“罗猎不给他面子,未必不给督军面子。”
    “你是说蒋督军?”
    王金民点了点头道:“陈昊东和蒋督军的女儿蒋云袖已经订了婚。”
    于广龙当然听说过这件事,王金民提起这事儿也是为了自己好,他的意思是自己没必要出面,于广龙道:“我还以为罗猎已经死了。”
    王金民道:“失踪了好几年,听说去了欧洲。”
    于广龙道:“我真是想不通,像他这样的有钱人何必来黄浦趟这趟浑水。”
    王金民道:“我也想不通,可人家非得要来找麻烦,可能还是为了盗门的利益吧。”在他看来罗猎之所以回到黄浦是为了和陈昊东争夺盗门的权力。
    于广龙道:“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蒙佩罗的任期好像没多久了吧?”
    王金民点了点头道:“还有不到两个月。”
    于广龙道:“你等着看吧,这两个月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事情。”
    王金民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愁上心头,毕竟自己才是法租界巡捕房的负责人,真要是闹出了什么麻烦事,首当其冲要负责的那个人就是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唯有小心应对了。
    于广龙道:“我想见见杨超。”
    王金民答应了他的要求,虽然碍于罗猎的压力不好将杨超释放,可安排于广龙和他见面并不是什么难事。
    杨超看到于广龙来见自己,顿时明白一定是师父动用了关系,他惊喜道:“于探长,您是来带我出去的?”
    于广龙皱了皱眉头,梁再军的手下都是一帮莽夫,如果不是因为他平日里拿了梁再军的不少好处,他才不会屈尊来见这家伙,于广龙道:“我来这里办事,顺便过来看看你,杨超,你老实交代,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罗猎?”
    杨超恨得咬牙切齿:“于探长,我能做什么事情?我只是来法租界吃饭,是那帮纠察队的过来挑衅,我气不过跟他们争执起来,他们仗着人多把我给打了,还抓到巡捕房诬陷我意图暗杀姓罗的,于探长,我冤枉啊!”
    于广龙道:“这事儿可大可小,你也不用害怕,反正他们也没什么真凭实据,就算一口咬定你有谋害罗猎的目的,可你并未造成任何的后果,所以你一定要冷静,你师父也在想办法,他让我给你带个话,让你尽量不要乱开口,千万别上了有心人的当。”
    杨超点了点头道:“于探长,您帮我转告师父,我一定不会乱说话,我心中明白得很。”
    于广龙交代之后也没有继续逗留的意思,起身离去,杨超道:“于探长,麻烦您给我师父带个话,让他早点把我保出去。”
    梁再军此时正在陈昊东的家里,徒弟被抓他也非常着急,到处找人想办法,在他看来,罗猎之所以抓人主要是针对陈昊东,他是要通过这件事给陈昊东为首的阵营一个下马威。
    陈昊东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罗猎先是在明华日报上刊载关于他的桃色新闻,搞得他和未婚妻蒋云袖之间生出芥蒂,现在又对梁再军的振武门下手,下面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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