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和寿宁侯家的两名混世魔王耍完威风便径直上了二楼雅间,不过,经他们这样一打岔,两省的举子倒是不好再继续互喷下去了。徐晋最烦的就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口水仗,乘机带头进了四季楼。
    四季楼是明时坊排得上号的高档酒楼之一,菜肴价钱可不便宜,不过今天依旧生意火爆,几乎座无虚席,都被设宴庆祝的各省举子占领了。
    这些举子其实大部分都手头不算宽裕,有些出身贫寒的甚至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父老乡亲凑的,但正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会试高中这种人生大喜事,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犒劳自己一番。至于那些落榜的举子则纯粹是来蹭饭的,结账时不用掏一文钱。
    当然,各省的举子中自然也不泛家资丰厚者,譬如卫阳、费懋中都是官二代,徐晋亦是身家不菲,到最后结账时基本都是各省举子中的“狗大户”合伙买单。
    徐晋这个会元一出现在四季楼大厅,立即成为全场焦点,认识的立即端着酒杯上前打招呼,不认识的也凑上前来混脸熟。
    顶着“五元”的光环,徐晋可以说是本届考生中最红最耀眼的一颗,如无意外,接下来的殿试二甲前十已是妥妥的,甚至三鼎甲(前三名)的机会也很大。而且,以徐晋十七岁不到的年纪,一旦进入翰林院,只要自己不作死,慢慢熬资历也能熬到内阁大学士。像这种前途无量的的潜力股,大家自然都乐意打好关系。
    四季楼的掌柜得知徐晋就是今科会元,立即亲自把众人引到二楼的大堂,并表示给九折优惠,还附赠一坛十年酿的状元红。至于年份是否足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送的,大家也不会去计较。
    由于设了雅间,二楼的大堂面积不是很大,摆了八桌酒,六十多名江西举子倒是堪堪能坐下,至于后面来的浙江省举子就没位置了,只能悻悻地转场找其他酒家。
    众举子坐落后高淡阔论了半个小时左右,酒菜便陆续上桌了,一众书生几杯下肚便跟打了鸡血似的,有人开始用筷子敲击碗沿盘底,一边吟唱神童诗: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一众书生狂歌纵酒,气氛空前高涨,但某雅间内的几名衙内却不爽了,而且极度不爽。
    “入他们娘的,这帮酸子鬼哭狼嚎,有完没完!”武定侯家的衙内郭守乾恼火地把筷子猛拍在桌面上。
    对面寿宁侯家的衙内张瑞也是一拳猛砸在桌面上,骂道:“小爷这就出去掀翻他们的桌子!”
    那名短项体肥的眇目(失明)少年本来正拿着一根鸡腿啃得津津有味的,结果连续被杯中弹起的酒水溅得满脸都是,手中的鸡腿也掉到胯间,狼狈地站起来擦拭。
    郭守乾和张瑞见状不禁大笑起来,前者指着眇目少年讽刺道:“严世蕃,你特么的饿死鬼投胎吗?胖得连脖子都瞧不见,还那样贪吃,你老子好歹也是清贵的翰林修撰,莫不成俸禄还不够你吃的?”
    眇目少年一边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酒水,一边赔着笑脸,要不是左眼眇了,那胖胖的脸还是挺可爱的。
    这名眇目少年名叫严世蕃,表字德球,其父严嵩目前只是翰林院修撰(正六品),本来以他的身份是没资格和郭守乾、张瑞这种级别的勋贵外戚混在一起玩耍的。
    但是,三人目前都在国子监中上学,而严世蕃这小子头脑灵活,又惯会拍马屁,在人际交往上很有两把刷子,一来二去便与郭张等勋贵子弟混熟了。当然,郭张两人只是把严世蕃当成使唤的小跟班而已,压根瞧没把他视作朋友。
    像郭守乾和张瑞这些勋贵子弟,自小就生活在蜜罐中,靠着祖辈的余荫,不愁吃不愁穿,将来又能继承老子的爵位,所以没有几个对读书上心的,跑到国子监上学只是为了渡一层金罢了。至于严世蕃,这小子倒是很有点鬼聪明,博闻强记,但偏偏对科举不热衷,靠着其父的关系进了国子监后得过且过,每天净跟在一众勋贵子弟屁股后溜鸡斗狗,寻花问柳,小小年纪便是八大胡同的常客。(据称严世蕃便是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原形)
    严嵩虽然是史上著名的大奸臣,嘉靖中后期独揽朝政十数载,不过这家伙却是个模范丈夫,一生只有一个结发妻子欧阳氏,两人育有两女一子。由于严嵩只有严世蕃一个儿子,而且是老来得子,所以相当宠溺,明知儿子在国子监中不务正务,依旧放任自流。
    话说今天正好是国子监的休沐日,郭、张、严三人便相约到百顺胡同(著名的烟花柳巷)风流快活的,结果到了地,发现自己相好的竟被某某省举子请出馆表演了,于是便到下家,然而,这里的姑娘同样被请出馆了。
    今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青楼中稍有点名气的姐儿几乎都被预订了,所以三个小子只能悻悻地离开,顺道跑来四季楼中吃中饭。
    此时严世蕃已经擦干净脸上的酒水,胖脸露出人畜无害的笑道:“张少,要整治外面那帮酸子犯得着掀桌子,嘿嘿,给他们饮用的酒水里加点这个不就行了!”说完便拿出一只古色古香的小瓷瓶。
    张瑞和郭守乾对视一眼,然后猥琐地大笑起来,拍着严世蕃的肩头道:“严德球,还是你小子阴损,有前途哈,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严世蕃拍着胸口道:“没问题,保准教那些酸子人仰马翻,丑态百出,逮着个洞儿就想钻!”
    张郭二人嘿嘿一笑,满眼的兴奋和期待,因为严世蕃手中那瓶正是他们逛青楼时使用的助兴药物,有个名字叫烈女吟,顾名思义,任你再贞节的女子喝了它都得骚浪起来。若是外面那帮书生喝了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嘎嘎嘎……
    雅间内响起三不良家伙极贱的浪笑声!
    严世蕃收起药瓶起身离开雅间下楼,到了后面的厨房找到管事的,一顿声色俱厉的恐吓,再加银子诱惑,那名管事才勉强同意往徐晋等人的酒水中加药。
    “严德球,事情办得如何?”
    严世蕃回到雅间,郭守乾和张瑞便神色兴奋地追问,前者笑嘿嘿地道:“妥了,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于是,三个不良混账便屏息静气地听着外面大厅的动静,等着好戏开锣!
    此时,大厅中的江西众举子正喝得觥筹交错,李淅带着几份酒意笑道:“大家可还记得当年院试之后,大家在南昌太白楼中饮宴庆祝,宴上的诗词均被整理成册刊印。不如咱们现在也效法当日,每人作诗词一首,然后由在下出资刊印,人手一份留作纪念如何?”
    “好啊!”在场众举子齐声叫好,既能出名又不用花银子,不叫好就是傻子。
    有人大声喝道:“吟诗作赋怎能没有好酒,店家,拿酒来!”
    很快,后厨的管事便亲自带着伙计送来八坛好酒,正好每桌一坛,打开后给在座的举子都满上。
    江汝璧笑道:“徐子谦乃今科会元,理应当仁不让,先干了这一碗,大家说对不对?”
    徐晋今天心情放飞,所以多喝了几杯,此时已经有三分醉意了,在酒精作用之下情绪亢奋,闻言立即端起面前的大碗一饮而尽。
    有俏皮的大声笑道:“好,徐五元豪气干云,有酒必有好诗,来吧,尽情打击我们吧,反正已经习惯了!”
    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徐晋一抹下巴的酒迹,笑道:“此情此景,倒是适合借用前人的诗句:三千人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徐晋刚吟完,四下一片叫好声。有人大笑道:“看来徐子谦真的喝醉了,这哪是什么前人的诗,在下孤陋寡闻,为何未曾听过?”
    “在下也未曾听过,看来徐子谦真的醉糊涂了!”
    费懋中摇头晃脑地吟道:“三千人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哈哈,对子谦来说倒是挺贴切的,就是狂了点儿,不过,咱们的徐五元狂得起啊!”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徐晋不禁有点意外,这首诗在后世的记载是宋朝某位无名氏写的,难道记载有误,根本不是宋朝人写的?
    “来,大家为三千人中第一仙,干了这一碗!”江汝璧端起碗一饮而尽,其他举子纷纷举碗饮尽。
    雅间内,郭守乾呸了一口道:“狗屁,这个徐晋实在狂妄,居然敢称三千人中第一仙。”
    张瑞嘿笑道:“人家在三千多名举子中脱颖而出,夺得会试头名,确实有资格自称:三千人中第一仙。”
    郭守乾冷哼一声道:“本少听到他的名字就不爽,入他姥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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