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家丁大宝骑着马出了上饶县城西门,沿着官道往徐家村的方向驰去,他是去给徐家村族长送口信的,徐晋将在五月初八回徐家村祭祖。
    大宝为人机灵,平时便经常跟着管家周衡外出办事,所以骑马驾车均十分在行,到离城六七十里的徐家村送口信的任务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昨天刚下过雨的官道泥泞不颠,马蹄踏得泥水四浅。
    正当大宝策马奔过一处山坳时,道旁的草丛中突然蹿出一条黑影拦在路中间。大宝急拉缰绳,马匹一声嘶叫人立而起,马背上的大宝顿时掉了下来,滚了满身泥水。
    大宝泥猴般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一把寒光闪闪的朴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那句“直娘贼”顿时咕噜的吞了回去,陪着笑道:“好汉饶命,有话好说,要钱尽管拿走。”
    站在大宝面前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大汉,满面的络腮胡子,眼大而凸,眉乱如草,一副凶相,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草丛中又闪出另一人,同样手提钢刀,左边面颊上有一条刀疤,一直延伸到耳畔,左耳朵缺了一块,看上去丑陋而狞狞。
    络腮胡子往地上吐了口浓痰,用朴刀拍了拍大宝的脸颊,嘿笑道:“你小子倒是挺识趣的,疤脸,搜搜他!”
    那名脸有刀疤的男子上前将大宝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摸出装着几十枚铜钱的钱袋抛了抛,朝络腮胡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骂道:“妈的,还以为逮了条大鱼,没想到是只小虾!”
    大宝眼珠一转,陪笑道:“小的就一跑腿的下人,身上能有啥钱,两位好汉若嫌少,尽管把马牵走,给小的留条活路就行。小的上有八十老母要赡养,下有一岁小儿嗷嗷待哺……”
    “呸,少来,这种话老子一年听几十回,你小子想活命便老实点,老子问你什么答什么。”络腮胡子将几十斤重的朴刀往大宝肩头上一压,后者身形顿时矮了几分。
    “好汉,您问,尽管问!”大宝很没节操地陪着笑。
    络腮胡子瞪着凶睛问:“准备去哪里?干什么事?”
    “去徐家村送口信,府试案首徐公子过几日打算回村祭祖,通知村里准备一下。”
    “我呸,他娘的,不就是得了个童生,值得贼显摆,害老子……”
    络腮胡子话没说完,旁边的刀疤脸扬手甩了大宝一记耳光,打断了络腮胡子的话,接着话茬骂道:“王八蛋,身上才几个钱,害老子白忙活一场,要不是今天老子心情好,准让你小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滚吧!”
    刀疤脸说完飞起一脚把大宝踹翻,大宝屁都不放,爬起来便跑,至于马匹自然不敢讨要,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大宝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山路转弯处,刀疤脸瞪了络腮胡子一眼,骂道:“你他妈的刚才差点说漏嘴,幸好老子反应快!”
    络腮胡子不以为然地道:“说漏嘴又咋的,大不了一刀砍掉那厮,省得麻烦。”
    刀疤脸骂道:“你懂个屁,莫管事让咱俩盯着费家,可没说要打草惊蛇,砍了这家丁,费家会有所察觉,以后怕是会更加小心谨慎。”
    络腮胡子自知理亏,所以也不再犟嘴,骂骂咧咧地道:“姓徐那酸子就是屁事多,不就是考了个府试案首,犯得着跑回村祭祖显摆吗,还让费家的丁人为他送口信,他娘的,这天雨路滑的,害咱兄弟白赶了几十里路。”
    络腮胡子和刀疤脸都是宁王府中畜养的亡命之徒,现在跟在莫管事手底下办事。今天早上盯着费府的眼线回报,说费府有下人骑马离城,于是两人便骑快马追赶,抄近道把大宝拦截,装成是劫道的贼人,实则是想拦截打听消息。
    ……
    中午时份又下起了大雨,雨点敲打着讲堂外面的芭蕉叶,发出低沉的叭叭声响。
    讲堂内,刚吃完午饭的徐晋正准备小憩一会,然后继续苦读,为八月份的院试作准备。
    这时有人披着蓑衣从大雨中走到讲堂外的屋檐下,凑到窗口冷冷地叫了一声:“徐晋!”
    徐晋转头望去,顿时见到方教习那张古板的老脸,后者身上的蓑衣还在哗哗地淌着水,眉毛上也挂着水珠。
    徐晋有些意外,这老迂腐找自己干嘛?疑惑地站起来走出去,象征性地微弯了弯腰:“方教习找学生,可有事?”
    “山长让你去一趟阅微居!”方兴生淡道。
    阅微居是山长娄纬平时办公的地方,相当于校长室,徐晋之前也去过几次。
    徐晋点头道:“谢方教习通知,我现在就过去。”
    方教习一声不响,转身走入大雨中,往亦乐堂方向行去。
    由于眼下已经进入雨季,贴心的小丫头每天都会记得往徐晋的书篓里放一把雨伞,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阅微居在书院的西侧,外面植了几颗佛肚竹,环境清幽而雅致。
    徐晋撑着伞来到阅微居外,收起雨伞搁在走廊边上,然后径直拂帘而入。
    本以为会跟往常一般,见到穿着短褂,手拿大葵扇的山长娄纬,然而,此时在屋内的人却让徐晋微愕了一下。
    只见县尊刘清源一身便服,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风雨吹打的竹子出神,而山长缕纬却不在。
    徐晋站了片刻,见刘清源还负手站在窗前,不禁有些无语,装,你就继续装吧,徐晋就不信刘清源没听到自己进来时的脚步声和掀帘子的声音。
    “咳!”徐晋只得配合地轻咳了一声,刘清源这才转过身,微笑道:“徐案首来了!”
    徐晋拱身行礼道:“徐晋见过老县尊大人!”
    刘清源摆了摆道:“不必多礼,脱掉官服,刘某也只是一名读书人罢了,来这边坐吧!”
    刘清源行到茶几旁坐下,徐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看这架势似乎并不是山长找自己,正主反而是刘清源啊。
    徐晋在茶几旁坐下,左右看了一眼,试探道:“县尊大人,山长不在吗?”
    刘清源微笑道:“不用怀疑,是我以娄师的名义把你叫来的!”
    徐晋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刘清源看了一眼面前沉稳的少年,心中不由一阵感慨,问道:“你不问问本县为何找你来?”
    “县尊大人自然会说,学生又何必多问。”
    刘清源不由笑道:“徐晋,有时本县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十四岁。”
    “县尊大人何出此言?”
    刘清源摇了摇头,一指窗外的狂风横雨,岔开话题道:“大雨下个不停,天公不作美啊,看来今年的端午龙舟赛要延期了!”
    徐晋不由有些意外,本以为端午赛龙舟这项活动后世才开始流行,敢情大明朝也有啊。
    事实上,端午节赛龙舟这项活动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而我国南方,甚至北方靠近河湖的城市均有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直至现代,上饶县每年端午节都会举行盛大的龙舟竞渡,地点就在信江河段。
    “或许明天就雨过天晴了!”徐晋道。
    刘清源收回目光,微笑道:“但愿吧,今年钦差和宁王世子均在上饶县,世子还代表宁王府捐献巨资奖励赛龙舟的健儿。所以今年的端午龙舟竞渡将会比往年更加热闹。”
    很明显,这又是宁王世子提升王府名望,收买人心的一项举措,徐晋现在还搞不懂刘清源找自己意图,所以没有接刘清源的话茬,免得自讨没趣。
    刘清源心中苦笑,越发感觉自己在和一个老油条打交道,这小子还没成年,却沉稳得滴水不漏,只得轻咳一声,开门见山地道:“徐晋,本县有件事要麻烦你帮个忙。”
    徐晋点头道:“县尊大人客气了,请讲,学生自当尽力而为!”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本县这里有一封信劳烦你交给费阁老。”刘清源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推到徐晋面前,封面上空空如也,并没有署名。
    徐晋心中一动,试探道:“县尊大人为何不自己上门拜访,亲自把信交给费师?”
    刘清源道:“本县登门多有不便。”
    徐晋顿时意会,不动声色地把那封信收入怀中,刘清源微微一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刘清源便道:“本县便不耽搁你读书的时间,且去吧!”
    于是,徐晋起身告辞离去,回到讲堂继续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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