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写下一首《采樵图》洒然而去,院内大部分考生都热血沸腾地跟着告辞离开,本来热闹的庭院瞬时冷清起来,只剩下十几名献了诗的考生愕然地站在原地。
    气氛冷清而尴尬!
    知府陆康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钦差郭子瑞神色复杂,副使赖公公则依旧笑眯眯地吃着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宁王世子朱大哥面色阴沉,胸中怒火熊熊燃烧,但眼神中更多的是疑惑和惊惧。
    因为这首《采樵图》正是宁王的妃子娄妃,月前写来委婉劝谏宁王不要谋反的隐喻诗。
    当时宁王便当场把这首诗给撕掉了,而世子朱大哥正好在场,他是亲眼看着父王把这首诗给撕碎的,徐晋一介书生是如何得知的?要知道这件事在宁王府内也是秘密,没有几个人知晓!
    “难道……难道费宏那老匹夫竟然在王府内安插了眼线?”宁王世子一想到此,顿时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胸中的怒火瞬间变成了寒意。
    宁王世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绝对不相信会那么巧合,徐晋竟然会写出与娄妃不谋而合的诗,所以他认为徐晋是从费宏那里听说了这首劝谏诗,而费宏则是从宁府的眼线中得来的。
    “不行,我得赶紧派人通知父王排查,把隐藏在王府内的奸细给查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宁王世子一想到家中的一举一动都被奸细监视,心底便一阵发寒,天知道费宏会不会下令奸细下毒,要是那样自己一家人就死得冤了。
    在此要提一下的是,娄妃便是上饶县大儒娄谅之女,也就是信江书院山长娄纬的侄女,前文有提到,娄谅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宁王,一个嫁给了费采。
    娄妃出身书香世家,是个才女,那首《采樵图》便是她写来劝谏丈夫宁王不要造反的,只是鬼迷心窍的宁王听不进去,当场把这首诗给撕碎了。
    徐晋并不知道自己一首《采樵图》会让宁王世子疑神疑鬼,他只是想借这首诗表明态度,与宁王集团划清界线而已。
    毕竟这次晚宴宁王世子到场了,而自己又是陆康点的案首,虽然费宏肯定会相信自己,但若是日后宁王造反,朝廷追查起来自己恐怕也有会有麻烦。
    要知道封建社会的诛连制度是极为残酷,野蛮而不讲理的,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但凡有亲缘关系的,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杀精光,扯上关系的外人也得跟着倒霉。
    为了防患于未然,徐晋便故意写下了这首《采樵图》,这样就算日后有人想借这件事攻击自己也不可能了。
    当然,这是要冒着激怒宁王的危险,不过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宁王只是疥癣之疾,造反不到两个月就失败被擒了,所以徐晋宁愿冒激怒宁王的险,也要把自己摘清出来,否则这个府试案首日后恐怕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再说徐晋走出了府衙的大门,叫上在外门等候的二牛便打算尽快离开,他还真有点担心宁王世子会恼羞成恼,也派人在半路拦截殴打自己,甚至干脆下毒手。
    “徐案首,稍等!”
    “徐案首留步!”
    徐晋刚行了几步,身后便追出了五人,正是信江书院的五名同窗,他们神情激动地追了上来。
    徐晋愕然地停下脚步道:“刘兄,薛兄,江兄……你们这是?”
    “徐案首,刚才你答应给宁王写贺寿词,我们还觉得你没骨气呢,给咱们信江书院丢脸,没想到徐兄竟然写了一首劝谏诗,实在是令我等惭愧!”
    “说得不错,徐案首忠勇之士,浩然正气,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典范!”
    “徐案首,为了防止宁王世子报复,我等决定一道送你回住处!”
    “对,这次我们绝对不能让敢于直言的英雄受到伤害,走,咱们一起送徐案首回家!”
    这时陆续有考生从府衙内走出来,纷纷加入了行列,激动地表示要一起送徐晋回家,免得徐晋也像玉山县的闵世勋那般被打断腿。
    徐晋写出那首《采樵图》只是想摘清自己,没想到竟然赢得了一众考生的强烈拥护,不禁颇有些意外,拱手朗声道:“徐晋谢过诸位同年的好意,在下会注意安全的,就不用劳烦诸位了!”
    “一点也不麻烦,徐案首不畏强权,铮铮铁骨,我等只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算啥,大家说是不是?”
    “正是,徐案首就不要推辞了,我等绝不容许徐案首再被歹人伤害!”
    徐晋无奈,既然大伙坚持,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乎,几十人簇拥着徐晋浩浩荡荡地往西市而去。
    二牛一路上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些读书人为何非要送十叔,而且还是一大群人送,这是吃饱了撑着吗?
    一众书生把徐晋送到了西市的宅子门前,这才拱手告辞,各自散去,这或许就是中二青年的可爱之处了。
    ……
    “徐案首!”
    “徐案首早安!”
    徐晋一早回到信江书院,迎面遇上的同窗均停下来热情的打招呼,可以看得出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崇拜。
    府试之前那场众学子堵府衙事件中,由于徐晋拒绝参与,对他的名声多少有些影响,譬如郭文才李辰之流,更是抓住这点攻击徐晋,不遗余力地抹黑。
    待到府试放榜,徐晋摘下了榜首,更是有人放出流言,污蔑徐晋摧眉折腰,抱陆知府和宁王世子的大腿,这才被点为府试案首的。
    然而昨晚陆知府的私宴上,徐晋那首《采樵图》一出,这些谣言便不攻自破,所有攻击徐晋的杂音也都消停了。
    谁还敢说徐案首畏惧强权明哲保身?谁还敢说徐案首摧眉折腰抱宁王大腿?
    人家徐晋敢在钦差面前,敢在宁王世子面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写诗讽刺劝谏宁王!
    换着你敢吗?徐案首满腹才华,浩气正气,正如他的《竹石》中写的那样: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诗如其人,我辈读书人的典范啊!
    至于徐晋那首《采樵图》用的是妇人劝谏丈夫的语气,倒是没人觉得不妥,因为这就好像写小说用第一人称,古人写诗有时为了更生动,也会代入其他角色,用别人的语气说出来。
    譬如唐伯虎便有一诗叫:《题拈花微笑图》,其中有两句: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便是用女子的语气说出来,生动地描述出女子娇嗔地的形态。
    由于这时娄妃这首《采樵图》还没传开,所以大家都以为是徐晋作的,经昨晚参宴的考生宣传,更是短时间内便传得满城皆知,至少县城的考生,各级的官员士绅,包括费宏都知道了。
    数十考生昨晚一起护送徐案首回家这件事更是被传为佳话,让一众书生热血沸腾,恨不能当晚一起护送徐案首,我辈读书人,壮哉!
    徐晋回到讲堂,立即便有大群同窗围上来问候,俨然是英雄凯旋的待遇。
    ……
    ……
    “徐兄,家父让你明天抽时间到家里小坐!”
    下午刚放学,费家兄弟便来找到徐晋,脸上均带着心悦诚服的笑意,徐晋昨晚在宴会的表现费家兄弟自然都有耳闻。
    “好的!”徐晋点头答应。
    “走吧徐兄,到你家里坐坐,那香辣羊杂我们还没有机会尝呢!”费懋中笑道。
    徐晋昨晚那首《采樵图》一出,等于已经跟宁王系公开划清界线,与费家的关系自然更加紧密了。
    徐晋和费家兄弟回到羊杂店,顿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见数名凶神恶煞的大汉站在门口,一些本来打算进店的顾客见状都吓得掉头离开。
    徐晋的心不由一惊,莫不成简单粗暴的宁王世子来报复了,急忙往店里跑去,他担心小婉和小奴儿的安全啊。
    那几名大汉伸手拦住了徐晋,冷道:“哪来的?”
    徐晋沉喝道:“滚开,这是我家!”
    “让他进来!”莫管事的声音悠悠地传出,拦的大汉冷哼一声退开。
    徐晋沉着脸走进店里,费家兄弟带着大宝和茗烟跟进。
    “相公!”
    徐晋见到小婉和小奴儿都没事,只有二牛脸上有些於伤,不禁暗松了口气,沉声道:“莫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管事正吃着香辣羊杂,身后更是站了两名壮汉,不过脸上都有伤,估计是二牛的杰作。
    莫管事好整以暇地用手帕抹了抹嘴,冷笑道:“徐案首真是好本事,写的一首好诗!”
    因为莫管事曾向宁王世子推荐过徐晋,所以昨晚宴会后被盛怒的朱大哥训斥了一顿,还抽了两记耳光,所以今天憋着一肚火来找徐晋算账。
    徐晋倒也干脆,把之前的三十两银子拿出来往桌上一放,淡道:“之前不知道莫管事是宁王的人,银子你拿回去,合作出书的事就此作罢,那些手稿还请莫管事还回来,卖买不成仁义在,希望莫管事以后不要打扰我的家人!”
    莫管事把筷子猛拍在桌面上,阴沉地盯着徐晋!
    徐晋淡定地而立,夷然不惧!
    费懋中和费懋贤两兄弟上前一步,与徐晋并肩而立,冷冷地回盯着莫管事。
    莫管事面色数变,忽嘿嘿笑道:“一介书生,不自量力,你会后悔的!”说完把一叠手稿往桌面上一丢,抓起三锭银子冷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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