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今天上午往田里挑粪堆冬肥,徐有财累得够呛的,中午吃完饭就躺下午休了,片刻便鼾声如雷。

    徐有财正作着娶小妾的美梦,却突然被人推醒了,小妾那张粉嫩的脸蛋瞬间变成了婆娘何氏的黄脸,于是恼火地甩了一巴掌过去。

    何氏挨自家男人耳光已经习以为常了,捂着脸急道:“当家的别睡了,刚才老十家的(谢小婉)带着人去丈量水田,恐怕是想把田地给卖了。”

    徐有财一个激凌,顿时睡意全无,这几年靠着耕种徐晋家的六亩水田,每年都额外多几两银子的进账,日子要比以往宽裕多了。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便宜一旦占多了,便开始觉得理所当然。徐有财便是如此,意识到里已经把徐晋家的六亩水田当成自己了,听闻徐晋竟然打算把水田卖掉,顿时勃然大怒,趿上木屐就往屋外冲。

    何氏连忙道:“当家的别急,老十今天到私塾读书了,只是老十家的带着掮客去丈量估价!”

    徐有财闻言顿时止住了脚步,骂道:“臭婆娘,就不能把话一次讲完,害老子还以为他们准备成交了,既然老十不在,那就不用急。嗯,小崽子胆儿倒肥了,没问过老子就敢卖田!”

    何氏同仇敌忾地骂道:“可不是,亏我们还匀了他家一斗粮食,真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幸好丈量水田被咱撞见了,要不然这小崽子偷偷就把田给卖了,真真的阴险!”

    徐有财嘿嘿的冷笑两声,一边把外衣穿上。何氏忽压低声音道:“当家的,那六亩水田毕竟是老十家的,田契也在那小崽子手里,他硬是要卖,咱也没办法啊!”

    徐有财双眼一瞪,凶道:“田是他家的又咋样,敢卖一个试?老子这就去找族长收拾那小崽子!”说完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

    申时(下午四五点)书塾放学了,那些小屁孩子跟冲锋似的,背上书篓就往外跑,顷刻便跑了个精光。

    徐晋收拾完书籍,拿着刚写好的一篇八股文到隔壁休息间找夫子点评。

    话说今天郭夫子教授了徐晋八股文的写法和技巧后,便出了个题目让他作文,结果徐晋磨蹭了一个下午才总算勉强写完。

    郭夫子接过徐晋卷子,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字!”

    徐晋上辈子也挺喜欢书法的,从小便练习毛笔字,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夫,尤其是四十岁之后,他渐渐放下了公司的事务,随心所欲地干自己喜欢的事,每天都会抽时间练习书法,所以笔力越发的精纯,那手楷书堪比国手。

    “夫子谬赞了!”徐晋微笑着谦虚地道,对自己的书法他还是很自信的。

    然而,当郭夫子看到文章的内容时,老脸顿时拉下来,而且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把卷子一扔,骂道:“狗屁不通,胡说八道!”

    徐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发烧,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文章写得一团糟。

    八股文通常在四书五经中取题,内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这就是所谓的代圣人立言。

    而且,八股文要求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没有专门练习过是根本写不来的,要想写得出彩,没有几年的水磨功夫也肯定不行。

    徐晋一个现代人,习惯了白话文的写作模式,你让他搞什么平仄、对偶、押韵、排比,简直就是让普通人去开战斗机,都不知按哪个键啊!

    而最难的是还不能用自己的话表达,必须用孔子孟子的语气来写,还得引经据典,不能有亵渎圣人的字眼,要避讳本朝帝皇的名讳和庙号。

    郭夫子冷着脸训斥道:“瞧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就这水平还是别去县试了,省得给老夫丢脸了!”

    徐晋不禁无语,脸上火辣辣的!

    郭夫子暗叹了口气,这个弟子也算是奇葩了,问经义对答如流,谁知下笔竟写了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他也是被气着了,就算没写过也不应写成这样子啊,没有任何章法,错漏百出,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如果说徐晋这手字是玉液琼浆般让人舒坦,那么文章就是一坨狗屎般让人倒胃口,简直两个极端。

    “这是老夫昔年参加县试和府试的文章,你拿回去仔细揣摸学习,然后每天写一篇八股文,题目老夫会给你拟定好!”郭百川拿出两卷子递给徐晋。

    郭百川虽然卡在了院试那一关,一直没有考中秀才,但县试和府试这两关他是通过了的,所才获得了童生的称号。

    此时郭百川拿给徐晋的两份卷子,正是他当年通过县试和府试的两篇八股文,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佳作。

    当然,是不是佳作就不得而知了,能通过考试的应该也算是水平线上的文章。

    “多谢夫子教诲!”徐晋恭敬地接过卷子收好。

    郭百川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家去,明天的题目是:人不知而不愠。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回来作一篇文章,如果还像今天这篇般狗屁不通,老夫要重罚!”

    徐晋郁闷地退了出去,想自己乃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商海浮沉几十年的大贾,竟然沦落到在大明朝写什么狗屁八股文!

    徐晋背着书篓一边往家走,一边琢磨着八股文写法,不知不觉便进了徐家村。

    “嘿,晋哥儿下学啦!”

    “老十回来了啊!”

    徐晋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遇到的村民都眼神古怪,笑容带着戏谑。

    徐晋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结果远远便见到自家院子中聚了好些人,还有村民隔着篱笆围观。

    “出事了!”徐晋心中一紧,立即冲了过去。

    院子中,谢小婉正低头站着抹眼泪,像只受惊的小鹌鹑,而一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头还在大声地训斥她,徐有财夫妇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冷笑。

    徐晋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自己都舍不骂小婉那丫头半句,现在竟然被别人欺负成那样,这还了得。

    不过,徐晋也不是冲动的愣头青,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怒火,这才举步进了院子。

    那拄拐杖的白发老头正是徐家村的族长徐德铭。在封建社会,人们的家族观念很强,因此族长的权力也大得吓人,如果是家族内部矛盾,又没人告到县衙,县官都不会多管,全凭家族的族长来处理。譬如哪家的妇人不守妇道,族长可以下令沉猪笼,活活把人淹死。

    此时郭德铭正在训斥谢小婉,大概意思就是她没尽到妻子的责任,以至于徐晋做出售卖田产的忤逆败家行为。

    徐晋既惊且怒,卖田是自己的主意,怎么怪到小婉头上了,更何况老子卖自己的地,关其他人屁事,族长也管得太宽了吧!

    “唉哟,晋哥儿下学回来了!”徐有财的婆娘何氏眼尖,见到徐晋行入院子,立即阴阳怪气地叫起来。

    徐晋冷冷地扫了徐有财夫妇一眼,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今天这一出肯定是这对混蛋挑唆起的。

    “相公!”谢小婉见到徐晋,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

    徐晋不禁一阵心疼,不顾众人的目光,轻搂住谢小婉的肩头,安慰道:“小婉别怕,一切有相公担着。”

    “哼!”郭德铭冷哼一声,不满都写在脸上了,这小崽子进来先哄媳妇,连招呼都不打,分明不把自己这个族长放在眼内。

    谢小婉怕得微抖了一下,徐晋轻拍了拍她的瘦弱的肩头,转过身来行礼道:“侄孙见过族长!”

    郭德铭重重地一顿拐杖,黑着老脸道:“孽障,卖田这么大的事也不跟老夫商量,你眼里到底有没有老夫这个族长?”

    徐晋心中不爽,我卖自己的地为什么要跟你商量?不过,徐晋也清楚族长的威信,若是跟他硬顶,只会自讨苦吃,毕竟势单力薄。

    “侄孙怎敢不把族长放在眼内,卖田的事侄孙也是临时起意,连小婉也不知情,所以还没来得及跟族长您商量!”

    徐晋是什么人,商海浮沉数十年的老手了,人际交往方面炉火纯青,谎话张口就来,还不带眨眼,首先摘清了谢小婉的关系。

    谢小婉那丫头愕然地张开小嘴,此刻相公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连她自己都有点信了般。

    徐有财冷笑道:“十弟,今天你媳妇都带人去丈量估价了,要不是恰好被秀琴撞见,恐怕连田契给人家了。就这样还是临时起意?你还真以为族长老糊涂了啊!”

    徐晋不禁恍然,自己找掮客的事本来就没有声张,估计是今天有买家上门看地,被徐有财的婆娘撞见了。

    “老夫打死你个孽障!”徐德铭气得举起拐杖便要揍徐晋一棍。

    谢小婉急忙挡在徐晋的面前,哭着道:“不要打相公,要打就打小婉吧!”

    徐晋感动地把小丫头拉到身后,柔声道:“乖乖待着,相公会处理好的!”

    徐德铭举着拐杖并没打下去,眼神有些古怪,这小子的淡定自如让他恼火,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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