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闻军卒来报,正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马往营地而来,帐内一众观海卫武官皆是大吃一惊,酒意瞬间全无,急急拿了兵器跑出营帐准备迎敌。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将领如此,下边的小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此刻天空正下着小雨,除了几队负责巡逻的军卒,其他人都躲在帐篷内睡懒觉,又或者赌钱耍乐子,一些有断袖癖好的家伙甚至在偷偷玩抽签“互攻”游戏,这警报声一响起,立即都丢盔弃甲地跑出营帐,一些军卒甚至连靴子都没穿,赤着双足两手空空,一脸茫然地站在泥水中。
    营地内乱哄哄的,将不知兵,兵不识将,指挥使华武气得怒骂带踹,好不容易才集结起数百人手,却尴尬地发现,那支不明身份的“偷袭”队伍已经来到营地外面。
    瞬时间,所有军卒都傻了眼,呆立在当场,本来闹哄哄的营地鸦雀无声。
    只见那支不明身份的队伍约莫有近百人,男女混杂,妇孺老幼皆有之,一个个衣衫褴褛,精神委靡不振,而且面带饥色,分明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逃难老百姓嘛。
    那批难民停在营地的防御工事外,看到营中众官兵的架势,显然都有点发懵了,自己这些人只是手无寸铁老百姓,官兵们紧张些啥?犯得着连裤子都没穿就跑出来吗?
    观海卫指挥使华武面色由红转绿,由绿转紫,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扇在那名“谎报”军情的把总脸上,骂道:“草你大爷的,瞎了狗眼!”
    那名把总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作声,现在正值傍晚,再加上下着小雨,视线不是很好,这名把总发现有一队人远远往营地而来,有人还举着棍棒等凶器,只以为倭贼冒雨袭营,于是便急急报了进帐,谁知竟是一群逃难的百姓。
    华武抽完耳光还余怒未消,又一脚踹在那名把总的屁股上,骂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出去盘问一下这帮泥腿子的底细来历。”
    那名把总连忙带着几十名弟兄出营,用刀枪把一众难民逼退数米,恶狠狠地问道:“喂,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这时,在难民队伍行出一名手拄拐杖的老妇人来。这名老妇约莫六十许岁,身上虽然脏了些,不过衣服质料却是上乘,而且气度不俗,旁边还有一名婢女搀扶着,应该不是普通老百姓出身。
    “我等均是定海县的百姓,如今县城被海盗逆贼占据,所以准备前往府城避难,现在眼看就要天黑了,为了安全起见,恳请官军允许我等在营地附近露宿一晚,若是能提供一些食物那就更好了。”老妇不卑不亢地道。
    那名把总刚挨了指挥使一记耳光,正是一肚子火气,黑着脸道:“我们自己的粮食还不够,那有多余的提供给你们。”
    老妇皱眉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在附近露宿一晚总是可以吧?”
    把总板着脸冷道:“那也不行,军营重地又岂是你们能接近的地方,快走,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老妇面露不悦之色,这时,老妇身后倏地飙出一名七尺大汉,这家伙一身下人打扮,壮得跟座铁塔似的,手里还握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
    那名把总只觉一座大山正向自己压来,惊得急忙后退两步,手按刀柄吃吃地道:“你……你干什么?”
    这名大汉居然长着一对淡蓝色的眼睛,皮肤很白净,不过头发却是黑色的,既有西洋人的特征,脸部轮廓却又像是东方人。
    大汉怒视着那名把总,厉声道:“胆敢对我家老夫不敬,我宋大眼认得你,手里的木棍却认不得你,有种再说一句老子试试!”
    这名把总不由勃然大怒,刚被指挥使大人抽了一记耳光,现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下人威胁,一下子便爆发了,锵的拔出腰刀,狞声道:“你这是找死!”
    话音刚下,那壮汉手中的粗木棍已经闪电般抡了下来,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把总手中的腰刀竟然被砸得脱手掉落,当场折成了“V”形。
    然而壮汉并未停手,又是一棍向着把总的天灵盖砸下去,老妇急忙喝道:“停手!”
    壮汉应声刹住动作,粗木棍就停在头顶半尺上方,那凛凛劲风差点把那名把总吓尿了,其他官兵也为壮汉这一棍之威所慑,一个个呆若木鸡。
    壮汉轻蔑地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把总,收棍后退一步道:“要不是老夫人,老子一棍就砸碎你的狗头,下次长点记性,不是什么人都是你能欺负的。”
    把总这时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大喝:“来人,把这个袭击官兵的反贼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这货喊完自己嗖地后退开去,然而他手下的弟兄却怕死得很,壮汉如此威势已经把他们震慑住了,所以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
    “大眼,退下!”老妇喝退了壮汉,上前一步凛然道:“这位军爷,老身这家仆脾气火爆,护主心切,倒是得罪了,老身在此向军爷道歉,损毁的兵器,老身也会加倍赔偿。不过,我等均是遵纪守法的大明百姓,并不是什么反贼。保护大明百姓是官兵职责所在,如今我等不要求进营,只是想在附近露宿一晚,却遭到拒绝,这是哪门子道理?老身倒是要去总督徐大人面前评评理。”
    把总先是被壮汉的武力所慑,现在又被老妇气势所逼,再加上怀疑老妇的身份不简单,顿时便怂了,一指营地左侧道:“也罢,瞧你一把年纪了,老……本把总把也便不跟你计较,你可以在那边露宿,但不能接近营地五十步以内!”
    老妇见对方妥协,倒也没有再咄咄逼人,道谢一声便带着近百难民退到营地左边,于五十步外安顿下来。那名叫宋大眼的壮汉,麻利地搭了一座帐篷,然后把老妇安置进去。
    老妇带了帐篷,但难民中的绝大部份人都没有,只能使用简陋的雨具,或者树叶挡雨,一个个都衣服湿透了,站在空旷的野地瑟瑟发抖。
    老妇见状便让婢女把难民中,那几个抱着婴儿哺乳的妇女叫进帐篷内挤一挤。
    “谢过宋老夫人!”这几名妇女和她们的家人连连致谢,神色中充满感激和尊敬。
    话说这名老妇乃定海县宋家的老夫人,宋家在定海县也算是大族了,祖上有人官至户部侍郎,只是如今已经式微了。不过,宋老妇人本人也是书香世家出身,姓陆,象山县人士,乃宋朝的文学思想家陆九渊的后人。
    陆九渊本是江西抚州人,后来在象山书院讲学,并定居于此,世人都称他为陆象山,又或者象山先生,与理学家朱熹齐名。陆九渊是“心学”的开山祖师,王守仁的“阳明心学”就是继承自陆九渊,两人的学说被并称“陆王心学”。
    正因为出身书香世家,宋老夫人的家教甚好,嫁入宋家后亦是从严治家,教育子孙后代要忠君爱国,遵纪守法,要仁义礼智信。所以宋家的家风极好,为世人所称颂。
    定海县被王直攻陷后,不少当地的士绅都选择了归附王直,不过宋家不愿同流合污,于是便举家出逃,不过由于兵慌马乱的,途中一家人走散了。所以现在宋老太身边只有两名婢女和三名仆人,那个宋大眼就是她的仆人之一。
    宋大眼并不是宋家的家生子,而是宋老太从外面捡回来收养的孤儿。据说宋大眼是一名青楼女子和西洋商人结全后产下的“杂种”,所以眼睛有异于常人。那名青楼女子不知为何,把刚满月的儿子丢弃在街头,由于其眼睛是诡异的蓝色,所以没人敢要,刚好宋老太经过,便带回家收养,并取名为大眼。
    宋大眼长大后生得虎背熊腰,力能举鼎,自小便跟护院武师学了一身好武艺,而且天不怕地不怕,浑身都是胆,不过在宋老太面前却是十分孝顺,从来不敢稍有忤逆。
    再说宋大眼,搭完帐篷安顿好陆老夫人后,便道:“老夫人,小的去河边看看能不能弄点鲜鱼回来,炖些汤给你老人补补身。”
    陆老夫人点头道:“去吧,但不要惹事生非。”
    宋大眼乖觉地答应了一声,便叫上几名相熟的难民一起去河边尝试捕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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