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 作者:红尘紫陌

    斗法

    汉辰立在窗前,腊月初八那夜,何长官同他在住所的交锋还历历在目。

    惨痛,令他闭上双眼,空咽了泪。

    “明瀚,你过来,走近些。”这严厉的口气好熟悉,汉辰略带迟疑的走近何长官。

    “走近些!站到我面前来!”何文厚指着眼前的地厉声说。

    汉辰感觉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想,不会!因为他杨汉辰不是胡子卿,何长官怕还没那个胆量敢在龙城来动他。

    汉辰震惊的眼见何文厚猛抡起的巴掌抽下来的时候,他确实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躲。狠狠的一记耳光不偏不斜煽在汉辰的左颊上,惊愕、羞愤、疼痛、难堪,难以言状的感觉。

    不等汉辰说话,何文厚袖中倏然抖落出那方熟识的戒尺,狠狠拍在桌上,叱责道:“这一巴掌,文厚是奉了师命教训你的。顾师傅有话,国难当头,为一己之私心因小废大者,罪不可活。跪下!”

    汉辰抽搐着嘴角,震惊愤慨的望了何文厚。“一己之私”“罪不可活”,不知道何长官同师父都胡说了些什么。

    在这位还算得上是他师兄的何长官咄咄逼人的目光逼视下,杨汉辰无奈的长吐一口气跪下,心中千般不服气,也不好发作,痛苦的盍上双眼。

    何文厚走近前,看着汉辰凝重的面容,左颊上的掌印已经隆肿起来,但那神色还是从容自若,笔直了身子跪在地上,远没有胡子卿那令人生怜的委屈,也没小云和张继组的懦弱讨饶。杨汉辰还是杨汉辰,怕是跪在地上还是比有些人站了都要硬气。

    何文厚的正声诃责在耳边回荡:“睁开眼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汉辰艰难的咽了口泪,喉结梗动几下,缓缓睁开眼接触到何长官凌厉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要把他刺穿。脸上被披的那记耳光开始发胀的肿痛。

    眼光对接中,何文厚轻笑了一下:“你的眼睛在对我说话,你不服,你有怨气,你跪下来是在跪师傅,是不得已。”

    汉辰不作声,二人目光相抗片刻。

    “军服脱下,”何文厚冷冷吩咐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穿了军装下跪,别玷污了军人的名声。”

    汉辰羞愤的咬咬牙,侧过脸不作声,静静解下军装上衣扔到旁边的沙发上。穿着军服就带了军魂,他是不该给任何人屈膝下跪的。清浅的衬衫略显得他身材的单薄,屋内也时时透穿进过堂凉风。

    “抬起头,看着我!”何文厚的一声断喝,汉辰含屈忍怨的咬了牙,抬起脸,目光刚同何文厚愠怒的双目对视。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汉辰右边的脸颊上,汉辰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没扑到地上。

    何文厚振振有词的训斥说:“这巴掌是我这做长官的教训你的,你服不服都要受着。你是军人,也是下属,应该无条件服从,临阵斗气,是你的不对!长官处事的公与不公,也是你作下属的该议论枉评的?置西京城三十余万黎民众生于水深火热而不顾且不说,如今津浦战事如火如荼,你一方封疆大吏却在龙城袖手旁观,此为不忠!对师父多年谆谆教诲置若罔闻,口出狂言,实为不孝!你可悔悟?”

    汉辰满眼冤屈却是百口莫辩,被何文厚一翻抢白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不语,听他训示。

    何文厚叹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当年胡子卿去抄黑衣社,中央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指责是我何文厚对自己人管教不严所致。怎么一个胡子卿做事没分寸,你杨汉辰平日行事谨言慎行,如何也如此的糊涂?当年姑息了胡子卿,如今定不能再宽纵了你。”

    何文厚缓缓问:“胡子卿捅了漏子有个方之信当替死鬼,你呢?用不用找个人来替你顶罪?

    “若是为了黑衣社一事,汉辰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惩要罚,汉辰自己领了。”

    “好!”何文厚喝了说:“‘八公子’果然是沆瀣一气,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骨子里改不了的浪荡!”

    面对何文厚对“八公子”的一言蔽之,杨汉辰愤懑不平的挑眼直视着何先生,目光中流溢着无声的对抗。尽管汉辰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此刻硬碰硬的起冲突,但那不听摆布的目光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他这特质的冰冷倔强的眼神,曾在过去招致过父亲多少次无端的捶楚。

    “手伸出来”何文厚果然怒喝了打破僵局。汉辰缓缓的伸出右手,被何文厚死死把住。

    “小廖有小廖的不是,他违抗军令,是罪无可恕。可是大敌当前,国家是用人之际,将才培养来之不易,国家危难关头,一将难求,这就是为什么保了小廖一命;杨汉威,不顾大局,谣言惑众,动摇军心民心。当务之急,是全国上下一心,民众对中央有信心,才能力保胜利。几条蛀虫,是现在用来兴风作浪的吗?给他点教训是不是应该?你说!”

    见汉辰垂了眼帘不做声,何文厚叹口气,缓和了语气痛心疾首的说:“还有你,杨汉辰杨司令。”何文厚捏紧了汉辰平张开的手掌端详了说:“这只手,我头一次握了他,是在黄龙河的孤舟上,子卿把这只手紧握了递到我手中时,文厚曾想,眼前是何等的一位少年英雄,有胆有识,才华洋溢;这只手,第二次我握着他,是在塘家集的飞机上,那是双大智大勇、临危不乱的手;第三次,我看到这双手,被师傅的戒尺打得惨不忍睹,嘴里还信誓旦旦说不会做那犯上作乱,不忠不孝的事。如今,又是这只手,他为了同部下赌气,扔下几十万大军不顾,逃回老家;他为了一己之私怨去持枪闯中央情报局;大战在即,他躲在家里作壁上观,还说些什么‘揭竿而起’的混账话。”

    何文厚说罢甩开汉辰的手,汉辰已是双目微合,嘴角微微抽搐,默然不语。

    “你想学胡子卿吗?他造反还有个抗日做幌子;你造反,就纯为了私心作乱!”汉辰听了这话心头微颤。

    “师兄教训你错了吗?”

    汉辰沉了脸,面无表情,心中不得不佩服何文厚的j明,居然明明的无理之事,在他那里却琅琅上口的满是道理,自己这个苦主倒成了为私心作乱的小人,理该被国法家规严惩,还一时无法辩驳。

    “抬眼看着我。”何文厚挑衅道,“你再来瞪我呀!”

    四目相对,何文厚说:“你委屈?不服?有怨气?你眼睛说话了。”

    汉辰目光匆忙避开。

    “但你的眼神还告诉我,你有些怕了。”何文厚得意的笑挂在嘴角。

    “想你杨汉辰何等谨慎j明之人,也有如此大的把柄过失落入人手的一:“汉辰同总座有同门兄弟之名,更有君臣之实。总座的差遣,汉辰鞍前马后听凭调遣。只是汉辰这个不成器的兄弟,还望总座开恩,汉威他,他~~快要出国读书去了,去空军是断然不可。”

    “混账,当逃兵吗?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汉辰缓了语气平和的说:“师兄,威儿他不是当兵的材料,我要送他出国读书去,以免贻误军民。汉辰一切都听凭师兄安排,只威儿的安置,断无更改的道理。师父也罢,长官也罢,师兄也罢,汉辰能接受任何苛责,但威儿出国的事,没的回头。”

    何文厚长出口气,叹了说,“冤孽,一个不够,又出一个。”

    屋内沉寂得听得到呼吸声,何文厚对了窗沉思许久,才说:“记得当年在中原大战,你帮胡子卿七七四十九天扭转战局,却屈居个幕后高手的无名之位,不图名利,不见史册。既然你能帮胡子卿,你也能在此国家兴亡的危机时刻不计名利的帮任何人,尤其是在抗日,你服不服?”

    汉辰沉着的点点头

    “好,你去前线,立刻就去,去津浦前线帮赵祖信司令。你此行无权无名,但我要你用你的头脑打赢这关键一仗!”

    出了房门,汉辰有些头晕。一直在门口心惊r跳守候的张继组忙上前搀扶他到一边低声问:“伙计,没大碍吗?”

    汉辰依扶了墙,摆摆手。

    张继组把汉辰扶到下侍从室,拿了条毛巾浸过冷水递给汉辰:“敷一下,肿起来了。”张继组关切的观察着汉辰脸上明显的肿痕说。

    汉辰接过毛巾,把头埋进毛巾里低头不语。

    张继组知道他心里难过,就默默无言的在一旁候着汉辰。

    “小胡在的时候,总调侃说,每逢此刻,就能领教到领袖之伟大。”张继组逗趣说:“冒似无理之事,在领袖嘴里都能变成条条箴言。”

    张继组推搡了汉辰一下,哄劝说:“好了,不就打你两巴掌吗?你杨大少爷尊贵,碰不得 />不得。我们活该都贱命,都要象你一般,不时被他拳打脚踢的,还不去跳河呀。”

    见汉辰仍然深埋了头沉默不语,张继组敛了笑一本正经的说:“我知道伙计你舌尖口利,同子卿有个拼。你不是有一番大道理吗?上次抢白我的那套洋洋洒洒的高论都到哪里去了?”

    汉辰抬起脸,眼睛里充了些血丝,脸上无奈而不屑的笑笑,将毛巾放在一边。

    “伙计你别气,我不是落井下石。我是说,好在伙计你还算识时务的聪明,没跟他辩驳,你要是上来这宁劲真同他认真顶起来,怕还得多挨一个嘴巴。老头子肯定说‘长官教训,你只有听的份,找借口,你说该不该打嘴。”说罢逗得汉辰同他一起无奈对笑。

    飞机上,何文厚用余光审视了身旁正襟危坐的杨汉辰,低压的军帽帽沿下一双深邃的明眸在昏暗的灯光下闪溢着坚毅的神色。看着他立起的大衣领遮掩的脸颊,何文厚“哼”的暗笑一声,伸手把住了汉辰平放在腿上的手,关切又低声的问道:“肿起来了?等到了行营要快弄些冰块退肿。”

    汉辰低垂下眼睫,仍然神色淡然,答了句:“不妨事。”

    “嘴硬。”何文厚沉声笑骂道:“难怪师父说你牙骨硬得很。”,何文厚拍拍汉辰的手,看着他转过来对视的目光,不由凝视他片刻,又转了身一反平日拘谨的常态对张继组说:“继组,让你匆匆的跟我来龙城,那晚的宴席都没吃好吧?”

    张继组识趣的说:“哪里是什么宴席,不过是朋友弄来些新鲜罕见的鳝鱼,大家哄了去打牙祭。一顿饭吃不吃尚可。”

    “鳝鱼,那可是好东西。”何文厚顺了说,“我老家有道名菜是青椒鳝丝,味道鲜美得很。”

    “听说宁沪一带都爱吃响油鳝丝吗?也是很好吃。”有人附和着。

    何文厚兴致盎然的接了说:“南方的鳝丝最好吃,只是你们可有人知道如何洗剥鳝鱼吗?”

    众人摇头,张继组笑了说:“总座太抬举这帮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东西了。他们哪里知道怎么做菜?能知道怎么吃就很不错了”

    话音一落,众人哄然大笑,机舱里原本凝固沉闷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

    “明瀚知道吗?”何文厚狡黠的侧头看杨汉辰寻了机会同他搭讪,汉辰淡笑了摇头。

    张继组跟了何文厚多年,心里暗自揣度何文厚此话的目的。

    平日喜怒无形的何先生今晚看来是有些喜不自胜了,而这份志得意满的喜形于色怕有几分是故意做给杨汉辰看的。

    张继组明白,如果光是煽了杨汉辰两个嘴巴未必能让老头子这么得意,老头子打骂属下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了。这关键要看制服了什么人,打到一只温驯的山**和猎到一头凶猛的豹子的那种成就感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能够一举制服杨汉辰这平日缜密孤傲的将才之中的将才,怕也只有他何长官有此能耐了。

    平日机敏的张继组见汉辰仍是缄默不语,想是今晚突入其来的奇耻大辱令他至今无可释怀。张继组不由担心汉辰倔强的个x会煞了何先生的情绪,岂不这两巴掌又白挨了。想到这里,张继组忙胡乱接道:“继组猜想,不过就抓住几条鳝鱼,如切菜般一刀刀剁成段丝罢了~~。”

    “不该吧,”后面一个人接了说:“鳝鱼滑手的很,不易抓到,听说抓的时候要有学问在的,还要摔晕了才可以洗博。”

    “小孙说的对。”何文厚赞赏说:“做鳝鱼是有学问的,我年轻在家时极爱帮家母收拾鳝鱼。首先,是抓住鳝鱼,别看已经是盆中之物,想抓住它们还是不易的,越是上好的鳝鱼就越是活蹦乱跳的油滑,手一触及,它就左摆右扭的‘滋溜’的溜掉;再或者,就算你险胜抓了它,它也会一身滑粘的让你抓不住捏不牢,从你指缝里倏然溜掉。这若不是高手,怕光抓鳝鱼就要枉费许多时间,眼看鳝鱼,就是吃不到嘴里。”何先生感叹说。

    见众人聚j会神的捧场听着,何文厚接了说:“所以,抓鳝鱼的时候,就如同行军打仗,要‘稳、准、狠’缺一不可。看准一条鳝鱼就下手要快,趁它不备捏准要害就不要松手,然后不能给它喘息的时间,拎起来狠狠摔打在树上、石头上摔晕,摔得它措手不及的不知南北,再无逃脱的可能。”“原来这么复杂,吃盘鳝丝都不易呢。”

    “这鳝鱼也傻,左右是一刀,何苦徒劳挣扎呢?”

    “这也太难了,不能有服贴些的鳝鱼吗?”

    看了众人夸张的恍然大悟的感叹,何文厚余光瞟了眼身旁的汉辰,又悠然的接了说:“越是油滑灵敏的,越是好材料,入菜后才味道鲜美;那不挪不动任你随时抓了上砧板的,怕不是将死的就是r老的,通常懂行者不会拿来入菜。”

    何文厚慧黠的看了杨汉辰笑笑,又对张继组等人讲:“这第二步就是剐鳝鱼了。你就可将它按到钉了竹签的木板上,那时就是剖肠破肚的任由宰割了~~~。”

    随了众人附和的大笑议论,张继组不由扫向悄然不语的杨汉辰,心想:“总座这几句话也太露骨了,杨汉辰何等聪明的人,这话中有话他还听不懂?”但转念一想,此刻何长官的心情,怕真如捉了条油滑而四处逃逸难擒的鳝鱼般的得意。何长官此刻总该能相信汉辰的诚心归附了吧,只可惜平素自恃颇高的杨汉辰也有这乖乖受辱的时候。

    见杨汉辰并未卷入这场议论,何文厚狡黠的笑意在昏暗的光亮中十分明显,“明瀚怎么不说话?倦了吗?”

    “不曾”汉辰目光闪烁的游离开。

    何文厚意味深长的看看杨汉辰,又转向张继组:“继组,你看着我。”何文厚一句笑语,张继组莫名其妙的望着何先生的眼睛,审视着何先生的神色小心翼翼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何文厚忽然故弄玄虚般问:“你可知道当年这著名的‘八公子’都是如何挑选出来的?”

    张继组还以为何文厚又要出什么高深的题目考他们,一听是这种八卦事,还把自己牵扯进去了,估计就是又要拿他寻开心。刚要开口,就有好事的接了说:“不是说,都是当年名倾一时的达官显贵的公子,生得玉树临风的美男吗。这还用说,看小张就知道了。”

    “不全对。”何文厚笑了。

    张继组偷眼看杨汉辰时,汉辰的目光正在留意窗外漆黑的夜色,显然是不愿卷入这个话题。张继组也不知道汉辰是有意回避这个无聊的话题,还是为晚间挨的那两个嘴巴在怀恨。如果是后者,这种不知下台的举动还会惹恼何先生,张继组有些为他担心,毕竟杨汉辰的x子远不如胡子卿识时务的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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