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来到这方世界已经整整七年,赵然遇到了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其中的有些人渐渐走完了生命的旅程,让人回想起来忍不住的唏嘘和感慨。
    罗都管也即将走完他的人生之路,而赵然则刚刚开始,他努力把这些伤感的情绪驱赶到心底最深处,继续着自己的使命。
    虽说是以市价的四倍才买到了刘高功家这一亩三分地,但赵然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挨宰,相反的,他应该承这份情。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田地的主人换做赵然,别人要花一百两银子在他家的田地里开一条路出来,他肯定是不同意的。
    身为无极院的高功,刘致广肯定不缺钱,一百两银子和一两银子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之所以选择这个价格答应,赵然私底下揣测,或许刘致广只想表明这些田土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以此告诉赵然,他卖了赵然多大的人情。
    刘致广的事情谈得很顺利,但曲家那头却没吐口。
    “没答应?”赵然想了想,问:“嫌银子少?那山脚下是片乱石滩,他家要来也没有什么用处,咱们把路从他家庄子旁边开过去,对他家的好处可不少,为何不答应?”
    金久皱眉道:“我也不知,但他家也不说原因,只说要面见庙祝,老乡宦亲自来了,就在外面玉皇殿候着呢。”
    赵然马上就明白了,曲家不是不答应,而是来谈条件了,而且肯定不是银子的问题。曲家祖上做过一省布政,同样不缺银子。
    老乡宦名曲仲衡,今年五十五岁,举人出身,任过云南某府同知,因为不是正牌子进士,所以官算是做到头了,他想想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辞官回乡享受清福。
    曲仲衡这类致仕还乡的乡宦在谷阳县有五、六个,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金县尉之所以不敢出头强压曲家,是因为户部侍郎甘书同。
    甘书同,嘉靖元年乙卯科探花,历任翰林院编修、左春坊左庶子,知滁州、扬州,迁浙江左参议、左布政,嘉靖十八年六月,入户部侍郎。
    曲家向来极为低调,若非金县尉这样的地头蛇,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甘书同是曲仲衡的表弟。甘书同自幼父母双亡,打小由曲仲衡抚养长大并亲自教导诗书,待表兄如父。
    金久三言两语说完曲家的情况,赵然便知道不能慢怠,连忙出去相迎。
    曲仲衡刚刚向玉帝神像敬过香,虔诚叩拜之后,起身与赵然相见:“见过仙师。”
    赵然稽首:“贫道有礼!”将曲仲衡引入后院亭中奉茶。
    寒暄已毕,曲仲衡道:“仙师自君山立庙以来,开荒救灾,收纳流民,赈济孤寡,活人无数,曲某比邻而居,常有所闻,心下敬仰不已。这两年也曾来过几次,都逢仙师外出,一直无缘一睹仙颜,殊为憾事。总算今日听金道长提起,说仙师如今正在君山,因此不告而至,还望海涵。”
    赵然道:“老乡宦客气了,贫道也曾听说老乡宦辞官归隐后,一直造福乡梓,能与老乡宦做邻居,这也是贫道的福分。”
    “岂敢岂敢,曲某听金道长说,仙师打算修路?”
    “正是,君山地处偏僻,若无道路沟通四方,恐坐困于此,不利百姓生计。贫道听说老乡宦平日里乐善好施,是个挂心百姓疾苦的,故此斗胆,想将道路经从贵庄之外通行,还望老乡宦鼎力支持。”
    曲仲衡当即表态:“义不容辞!”
    赵然和金久对视一眼,金久开口问:“老乡宦,我家庙祝就在此处,老乡宦若是有什么难事,不妨说给我家庙祝听听。”
    曲仲衡道:“如今正有一事相求。曲某四十岁上方得一子,因之便宠溺异常,疏于管教,如今十五岁了却依然顽劣不堪,请来的名师也有好几位了,却都被这孩子气走。曲某每每思及,常自夙夜忧叹、忧心忡忡。若是放任这孩子不管,将来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故此斗胆,想让这孩子拜入君山庙里,也不求别的,指望这孩子将来能谨守礼节、知晓规矩,不至于将我曲家祖业败光了。”
    “老乡宦为何不让令郎入无极院?或者干脆走些路子,去往西真武宫,不比在我小小君山前景更为远大?”
    曲仲衡叹了口气:“原本是送过西真武宫的,但这孩子去了还没一个月,竟自己一个人又跑回来了。如今既然仙师在此,君山庙又在左近,曲某一想,放着近处的神仙不拜,却往他处找什么。”
    赵然明白了,君山庙离家不远,就算再跑一次,也不虞有什么大的危险。再则,自家头上这块“仙师”牌子,肯定是比十方丛林里的那些俗道更响亮的。
    于是点了点头:“若老乡宦有此意,贫道也无不可。只是无极院给君山庙的员额极少,令郎想要在君山庙有所展望,目下是做不到的。”
    “只要仙师答允,一切都好说,让这孩子先跟着庙里做事就好,也不指望他能做到哪一步,能学点好就成,待我百年之后,也好承继家业。若是这孩子有什么不当之处,任打任骂,一切全凭仙师管教。”
    赵然心说你家到底生了个什么样的熊孩子啊,把你折腾成如此模样,也罢,既然你有所求,左右不费多大点事,我就替你管起来。当下便答应了。
    此事谈妥,在曲家山林下开路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隔了一天,曲家的管家便赶着马车将人送了过来。
    这位公子哥名唤曲凤和,上个月刚满十五岁,若是放在穷人家,比如君山地区,基本上也算家中的大半个壮劳力了。但因为自小锦衣玉食,在家中宠溺非常,曲凤和仍旧是个少年模样、少爷习气。
    下了车后,这少年斜着眼皮子左看看、右瞅瞅,双手负于身后,下巴高高扬起,翻着白眼只看天不看地。赵然心中一乐,好嘛,整个一龙傲天啊。
    曲府管家一个劲在旁边提醒:“大郎,这是君山庙的赵神仙,快些拜见仙师。”
    见曲凤和压根儿不搭理,管家无奈,嘿嘿冲赵然陪笑着:“仙师恕罪,我家大郎认生。”
    赵然笑了笑,冲那管家道:“不妨事的,管家辛苦了。”
    管家又告了两声罪,让仆役从车上将这少年的一应家什用具往车下搬卸,却被赵然制止了:“我庙中一切都有,这些东西,还请管家原样送回去。”
    曲凤和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喝道:“凭什么?这些都是本公子的!”
    赵然冲关二和鲁进一挥手:“来啊,把他衣服拨了,换上庙里的工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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