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阿瓦尔坐在桌上,满桌菜因为不会用筷子所以不想吃,美酒味道辛辣烧心灼胃喝不惯,连身边的左膀右臂都有“投敌”之嫌疑,心情愈发郁闷难当。  人在屋檐下,局势太过被动,根本就容不得他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若自己不能在战败消息传回大马士革之前将唐人安抚住、将这边的问题彻底解决,那么等
    待他的必然是被盛怒的哈里发革职查办。
    “革职查办”可不仅仅是追责而已以哈里发的贪婪、暴虐,到最后一定是将他抄家、灭门、家产充公、人口发卖……
    而这些事情,唐人一定已经知晓,并且咬死了这一点。
    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叹了口气,阿布阿瓦尔颓然道:“具体都有什么要求,不妨都详细列出,咱们一条一条斟酌商讨吧。”
    “总督快人快语,那我就唐突了,来人!”
    杨胄招呼一声,让随军司马拿着一张纸放在阿布阿瓦尔面前,笑吟吟道:“这是大唐之底线,商讨就不必了,总督照章行事即可。”
    阿布阿瓦尔黑着脸,将纸张推到通译面前,心底暗骂唐人果然霸道,谈都不能谈,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欺人太甚!
    布斯尔有些尴尬,自己这个通晓汉字、汉话的人才坐在这里,总督却将纸给通译看……  通译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咽了口唾沫,逐条、逐字的给阿布阿瓦尔翻译,每翻译一条,阿布阿瓦尔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待到总共四条、几十个小项翻
    译完毕,阿布阿瓦尔的一张方脸早已黑如锅底……
    准许大唐在尸罗夫港设立“鸿胪寺”,管理所有唐人事务?
    所有尸罗夫港之唐人皆由“鸿胪寺”管理,即便作奸犯科自有“鸿胪寺”依照大唐律法予以处置大食国以及尸罗夫港无权干涉?
    阿布阿瓦尔连连摇头:“这绝对不行,虽然我战败,却不代表是大食国战败,尸罗夫港更未曾沦陷,贵国怎能有这样无理之要求呢?”
    这条一旦签署,他就是妥妥的“大食奸”,日后有人追究的话,“卖国”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杨胄一直神情放松、笑容满面,颇有待客之道,温和道:“总督想必是误会了,非是大唐想要践踏贵国之威严,实在是大唐与大食相距万里、民众之习俗天差地别,且大食国在习俗上规矩太多,若唐人无意之间触犯却要遭受贵国律法之严惩,岂非冤枉?所以一旦有类似事件发生由‘鸿胪寺’处置,既能够给予唐人诫勉
    、警示,不再触犯,亦能让贵国的威严得以体现,实在是很有必要。”
    阿布阿瓦尔默然不语。
    他知道其实唐人提出的每一条他都反抗不了,但这等涉及国家主权之条款,他需要一个借口。
    现在杨胄给出了借口阿布阿瓦尔觉得很完美,所以不再反对。  但他又指着其中一条:“赔偿死亡的唐人商贾、被掳掠的财货,以及补偿唐军战舰之损失、抚恤兵卒之伤亡,这个没问题,但数额还需商榷,三十万金币……
    我无论如何也拿不出。”  布斯尔在一旁解释:“尸罗夫港的税金每个月都要递解至大马士革,总督为了这个职位更是给哈里发身边的宦官送了不少钱,担任总督时间尚短还未回本……
    钱肯定是拿不出的,不如以奴隶抵消如何?”
    杨胄当即摇头:“大唐乃文明之国、礼仪之邦,岂能做出那等愚昧残虐、丧尽天良之事?人口贸易那是最为低等的国家才会干的事,大唐不屑为之。”
    阿布阿瓦尔与布斯尔对视一眼,很是不解。  尸罗夫港是一个国际性的巨大港口,承担着大食国、波斯故地与大唐、天竺以及诸多海外国家的贸易往来,消息传递很是方便,据他们所知,每年有大批“昆
    仑奴”被贩卖至大唐从事采矿、筑城、修渠等等繁重的劳动,怎地这位将军却说大唐不允许奴隶贩卖?
    扶余隆在一旁小声道:“这一条暂且搁置,容后再议。”
    阿布阿瓦尔:“……”
    ……  总体来说谈判进行得很是顺利,毕竟人为刀俎、阿布阿瓦尔为鱼肉,唐军大获全胜、大军压境,阿布阿瓦尔既要面对大唐的压力又得防备大马士革那边出现
    意外,可谓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根本没有讨价还价之资格。
    一条条、一项项,除去略微修改之外,逐渐落实。
    待到夕阳西坠、余晖洒满海面,阿布阿瓦尔婉拒了杨胄的宴请,心事重重、郁闷颓然的从“魏王号”上坐着吊篮下来,乘坐自己的战船返回尸罗夫港总督府。
    前脚刚刚进到府内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喝口水,便有卫兵来报,递上一张名刺:“有唐人商贾求见!”
    阿布阿瓦尔不认汉字,将名刺递给布斯尔:“这是何人?”  布斯尔看着名刺,上面只有一个名字“金仁问”,旁边几个小字“新罗金氏”,道:“应该是新罗金氏王族子弟,新罗举国内附于大唐,其女王迁居于长安,国
    土由大唐太宗皇帝第三子担任,为大唐之藩属国。”
    阿布阿瓦尔不解:“此人来寻我何故?”
    “新罗早已依附于大唐,金氏王族也是唐人,总督既然已经与唐人谈和,何妨一见?”
    “那就让他进来吧。”  须臾,一个身形瘦小、面貌清秀的男子快步入内,身上穿着蜀锦制成的锦袍,腰间佩戴一块洁白莹润的和田美玉,头戴幞头,神采奕奕,作揖失礼:“在下新
    罗金氏金仁问,见过总督阁下。”
    大食话说得很是流畅通顺。
    阿布阿瓦尔没摆什么架子,抬手道:“毋须多礼,请入座。”
    他现在对唐人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忌惮,即便新罗人其实严格来说不算唐人,却也不敢慢待……  有卫兵上茶,金仁问喝了一口,居然是上等的龙井茶叶,赞道:“大唐之新茶果然是世间第一等良饮,饮之齿颊留香、回甘无穷,这个品级的茶叶即便在大唐
    亦是难得之上品,多少世家门阀宁肯花费重金却求之不得,总督以此待客,在下幸甚!”
    阿布阿瓦尔没心思与他虚假客套,直接问道:“你我素不相识却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金仁问放下茶杯,笑着问道:“在下东洋倭国诸多家族素有商业往来,也合伙在倭国开设了几处矿产,但总督想必知道采矿着实劳务繁重,很多人吃不得苦、
    不愿意干。听闻总督府拥有奴隶不计其数,故而冒昧前来,恳请总督多多关照,价格好说,不知总督和否给这个颜面?”
    阿布阿瓦尔:“……”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边谈判之时自己说赔偿不起大唐的损失,提及奴隶贸易,被那个唐军将领严词拒绝,这会儿就有人登门主动提及……
    大唐文明之国、礼仪之邦,不搞奴隶贸易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确实不用搞,因为坏名声全都被大唐豢养、羁縻的这些外族给干了,这些人背负骂名,大唐清清白白……
    布斯尔忽然问道:“听闻新罗金氏与大唐那位越国公关系很好?”
    金仁问挺了挺腰杆,一脸自豪:“我金氏之公主殿下嫁入房家,故而金氏与越国公乃姻亲之族。”  何止是公主?女王陛下也委身于房俊、得房俊之庇护,否则仅只是金法敏叛乱就足矣让大唐皇帝对金氏一族斩尽杀绝了,自己这个金法敏的亲弟弟更是难逃
    毒手。
    不过这一点就不必说了,毕竟有些见不得人……  阿布阿瓦尔不解布斯尔为何忽然提及这个什么越国公,布斯尔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个越国公便是一手缔造了大唐水师之人,深受大唐皇帝之宠爱,权势熏
    天。不仅如此,我还听闻此人便是火器的发明者,若是咱们能够从其手中购买火枪、火炮,甚至是火药配方……维齐尔不敢说,但穆夫提可以想一想吧?”
    阿布阿瓦尔呼吸粗重起来。
    通过这一次海战的大败亏输,使他意识到唐军火器之威不可抵御,不是他无能,即便是哈里发征发全国海军战船然后御驾亲征,也只能以失败结局。
    双方的战力不仅是差在舰船性能、兵卒优劣上,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唐军拥有的火器。  未曾接阵之时唐军万炮齐发、以及“魏王号”那种“混身喷火”长驱直入无坚不摧的景象早已印刻在他脑海里,而他之所以在唐军压迫之下几乎毫无反抗的答应
    诸般“耻辱”的和谈条件,就是他认定拥有火器的唐军不可战胜!  如果自己能够得到这种足以毁天灭地的武器献给哈里发,让哈里发能够一举覆灭东罗马帝国、兵锋直指罗马,甚至如同恺撒大帝、亚历山大大帝那样征服整
    个地中海使之成为大食国的内湖……
    那自己将会是怎样的功绩?!
    “维齐尔”是帝国“宰相”,以自己的能力还差着一些,但成为执掌教法、主持审判的“穆夫提”却并非没可能……
    一股野望自心底升起。  一场惨败,或许还能因祸得福得到一个晋升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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