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尉迟恭“坐地起价”,宇文士及略作沉吟,便颔首道:“此时风险极大,极有可能导致各军于春明门外至灞桥一带发生混战,自然也不能亏待敬德,待到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势必重启‘军机处’总揽军务,届时敬德除去右侯卫大将军之外,亦当进入军机处。”
    说这话的时候,他只觉得极为讽刺,之前还拼尽全力将东宫倾覆废黜太子,一转眼的功夫,却还得指望着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关陇才能保存眼下残余势力,否则必将在各方围剿之下灰飞烟灭……
    世事变幻,总是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尉迟恭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扬,压抑着心底的惊喜,故作矜持道:“郢国公误会了,在下非是讨要好处才肯出兵……话说回来,赵国公能否答允?”
    宇文士及暗叹,这朝中一个程咬金、一个尉迟恭,看似粗豪豁达不拘小节,但谁若是当真这么认为,谁特么就是傻子。
    微笑着安抚道:“放心,老夫此番前来便是受了赵国公之委托,同时让敬德知晓,咱们关陇门阀从来没有亏待功勋的先例,谁为关陇做出了奉献,立下了功勋,各家都记得清清楚楚,断然不会忘记。”
    尉迟恭颔首,这话他确信无疑。
    事到如今,关陇各家赖以生存的私军遭受巨大打击,就连宇文家的“沃野镇私军”都伤亡殆尽,作为硕果仅存的一支隶属于关陇门阀且建制完整的军队,右侯卫现在就是关陇门阀的根基所在,而掌控着右侯卫的自己,在关陇门阀内部说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份量极重。
    这个时候,哪怕他觊觎“关陇领袖”这个位置,长孙无忌也会乖乖的退位让贤……
    不过尉迟恭有自知之明,论起权谋手段,他连给长孙无忌提鞋都不配,趁机讨要一些好处也就罢了,若是要求太过分,长孙无忌迫于行事不得不答允,可事后以那个“阴人”的记恨性格,势必予以报复。
    军机处掌控大唐军务,之前设立之时由长孙无忌领衔,等待太子登基之后即便扶持关陇以对抗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但长孙无忌想要继续领衔绝无可能,而太子想要借助关陇遏制山东、江南在朝中的兼并扩张,又势必给予关陇门阀一个军方的领导职位,他尉迟恭便是最好的人选。
    成为关陇门阀在大唐军队权力构架当中最高的地位而存在,这已经算是极为了不得的成就……
    所以尉迟恭见好就收,扬声将门外亲兵叫进来,下令道:“即刻通知全军集结,已经过河的部队迅速返回,将斥候全部撒出去,盯紧左武卫,只要左武卫向北撤军,咱们也马上返回灞桥。”
    “喏!”
    亲兵快步出去,召集同僚,奔赴军中各处传达军令。
    须臾,一阵阵喧嚣声传来,整个右侯卫开始紧急集结。
    宇文士及叮嘱道:“返回灞桥之后就近驻扎,时刻关注春明门的动向,若无赵国公以及老夫之命令,断不可擅自开战,切记切记。”
    太子决意出城恭迎圣驾,谁也弄不准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么右侯卫的任务便是配合东宫六率乃至于右屯卫护卫太子之安全,是否开战完全取决于左武卫之立场,一旦贸然开战,导致并不打算对山东世家唯命是从的程咬金不得不应战,进而导致整个局势恶化,那是关陇门阀绝对不愿见到的。
    总之,开战乃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为之。
    尉迟恭郑重颔首:“郢国公放心,吾晓得轻重!”
    这时,亲兵自门外疾步而入:“启禀大帅,左武卫撤军了!”
    尉迟恭长身而起,来到窗边看了看外头天色,小雨淅沥,阴云密布,即便已经过了卯时,天边却只是隐隐透着一丝光亮,恍惚不能视物。
    转过身道:“立即拔营,返回灞桥!”
    “喏!”
    ……
    “启禀将军,斥候回报,左武卫已经拔营向北撤军,灞水东岸的右侯卫刚刚也紧随其后,顺着灞水向北边灞桥方向撤离!”
    听着斥候回报,高侃在舆图前仔仔细细查看一番,面色依旧凝重,下令道:“咱们也准备拔营,天明之后向北行军,斥候前出与左武卫保持一定距离,本将要知晓他们一举一动,但勿要有所接触,待其驻扎之后,再相应选择驻地。”
    按理说左武卫这个时候撤军,一定是返回春明门外继续驻扎,但谨防万一,右屯卫只能小心行事,待到左武卫驻扎之后,再择地停驻。
    “喏!”
    “立即赶赴玄武门外,将此间局势告知大帅,待吾等抵达春明门之后如何行动,请大帅示下。”
    “喏!”
    一道道军令下发,整个营地瞬间忙碌起来,兵卒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做好开拔之前的准备。
    高侃回到书案之后坐下,捋着胡子,又下令道:“派人前往大云寺,求见赵国公,就说左武卫已经在咱们不计伤亡坚决抵抗之下损失惨重,此刻不得不铩羽而归,返回春明门休整,咱们右屯卫为了保护关陇各家不遗余力,不辱使命!为了确保关陇之安全,此刻起兵追逐监视左武卫,定将与关陇之盟约执行到底,希望赵国公言而有信,勿要失信于人,遭受天下人耻笑!”
    “……喏!”
    亲兵自是不知高侃敲竹扛“讹”了长孙家与宇文家的嫡女给大帅做妾,对于高侃口中“保护关陇各家”之言辞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多问,赶紧退出门外,带了几个同僚飞身上马直奔山腰处的大云寺。
    长孙无忌听闻右屯卫来报,尚不知山下局势如何的他赶紧将人叫到住处接见,只不过在听取右屯卫兵卒将高侃话语复述一遍之后,心中又是轻松又是气恼,脸色难堪至极。
    轻松自然是因为气势汹汹而来的左武卫铩羽而归,关陇残余面临的危机迎刃而解,暂时并无覆亡之虞。
    气恼则是因为高侃一再强调“右屯卫付出巨大代价”,这才逼退左武卫,不停的暗示他莫要食言而肥,回过头不承认答允下的联姻之事……
    左武卫的确是退了,右屯卫也的确发挥了作用,但是要说到“付出巨大代价”,你付出个鬼咧!整个过程也只是左武卫在右屯卫的侧翼敲敲打打,连箭矢都没放几支,双方兵卒毛都没掉几根有什么损失?
    若是早知道太子会做出出城恭迎圣驾这样的举措,导致关中局势骤然变化,左武卫不得不撤回春明门阻挡太子出城,他哪里用得着承受“卖闺女”这样的屈辱去央求右屯卫?
    不过也只是生闷气而已,说起食言而肥,断然不能。
    现在不仅是关陇门阀希望得到右屯卫保障他们的安全,房俊作为太子身边最为宠信之臣也势必在山东、江南两地门阀进入朝堂之后首当其冲遭受攻击,希望借助关陇来予以对抗。
    关陇与房俊之间相互依靠、彼此借重,说不上谁更需要谁,但若是能够真心实意的联合起来,肯定是利大于弊。
    如此看来,这桩联姻的确是一件好事。
    恨只恨房俊年纪太小,膝下尚无适龄之子女,否则求娶房俊一女即可,哪里用得着将家中嫡女嫁给房俊为妾?
    长孙无忌心头郁闷,没好气道:“老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子,焉能食言而肥?回去告知高侃,老老实实办事,莫要多虑!”
    右屯卫兵卒刚刚离去,又有家将来报,说是宇文士及已经送来消息,尉迟恭引领右侯卫沿着灞水东岸向北撤离,将会抵达灞桥之后暂时屯驻于桥东,伺机而动。
    长孙无忌吁出一口气,心情却并未舒缓多少。
    眼前的危机虽然暂时接触,但更深层次的危机却依旧存在,且愈演愈烈……
    太子骤然发出恭迎圣驾的诏令,完全打乱了山东、江南两地门阀意欲完全掌控朝堂的步骤,这是两地门阀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一定会对太子诏令予以阻拦,甚至不惜指使程咬金寻找借口堵住春明门。
    但太子在东宫六率与右屯卫的拥护之下,更是要趁机展示东宫的强硬态度,再加上李勣明显尚未达成他的谋算,岂肯坐视太子顺利登基?
    各方的矛盾都将集中在春明门下,很可能爆发一场剧烈的冲突,以此来奠定大唐局势的走向。
    然而一直掌控朝堂将近二十年的关陇门阀,却因为遭受重创、势力严重受损而被排斥在这样一场决定日后局势分布、利益分配的盛宴之外,这令心高气傲的长孙无忌怎能心平气和?
    然而即便他再是不甘,眼下对于关陇来说最好的方式便是猥琐起来,坐视各方势力大打出手,而后伺机而动、从中渔利,想要参预其中,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稍有不慎甚至会成为各方势力集火之对象……
    出了隐忍,别无他法。
    局势迟早会出现变化这是长孙无忌的认知,他也坚信这一点,只是希望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不要太过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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