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内烛火通明,佳肴美酒,窗外雨水淅沥,渭水滔滔。
    这等情况下若是三两好友对坐饮酒,品尝着美味鱼脍,闲谈几句人生,胡扯一段笑料,的确是人生一大美事。
    然而这两人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倒也说不上话不投机,只不过柴哲威对于李元景这等“欲擒故纵”的伎俩有些反感,所以懒得费心费神去迎合而已。你好歹也是堂堂亲王,李二陛下之下宗室地位最高的一个,不惜冒着被太子探知与统兵大将私下相会的风险到此相距,却只是喝酒吃鱼,有意思?
    既然如此,那咱也不多说废话,不就是喝酒吃鱼瞎扯淡,却绝对不谈正事儿么?
    我也会……
    吃了几盅酒,李元景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看着大郎你,本王确确实实感到自己老了啊。想当年,本王于令尊玩乐于长安,章台走马恣意享乐,如今一眨眼,已然是物是人非。咱们两家,那可是实打实的世交。”
    柴哲威执壶给李元景面前的酒杯斟上酒,颔首道:“王爷此言不差,当年家父统御大军,响应陛下晋阳起兵,家母更是以女流之身顶盔掼甲,打下着长安城,迎接高祖皇帝进入关中,奠定大唐江山之根基……即便是陛下,亦时常对微臣说起这些故事,李唐皇族与晋州柴氏不仅是姻亲,更是故旧世交。”
    李元景:“……”
    老子说的是咱跟你们柴家是世交,与你说的李唐皇族与柴家的关系是一回事么?
    见到柴哲威又敬酒,只好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斟酌着说道:“只是可惜啊,令尊任侠仗义、矫捷勇武,高祖于晋阳起兵后,令尊领马军总管,封右光禄大夫、临汾郡公。武德初年,又拜左翊卫大将军,跟从时为秦王的当今陛下平定四方,屡立功勋。贞观初年,拜右卫大将军,屡次大破突厥,参与定襄会战,从灭东突厥,更参与平定梁师都,可谓功勋赫赫。令堂亦是本王之堂妹,自有便巾帼不让须眉,才识胆略过人,为了策应高祖晋阳起兵,从而聚拢关中豪杰,发动司竹起兵,统领‘娘子军’建功立业,与陛下会师于渭河北岸,一举攻破长安。先辈忠孝勇武,开创盖世功勋,吾辈却只能上承荫萌,苟且于先辈的光芒之下,无有建树,着实汗颜。”
    柴哲威嘴角抽了抽。
    这位荆王殿下为了拉拢自己,便是连颠倒黑白、夸大其实都用了出来……
    他父亲柴绍当年的确有不少功勋,但绝对不是李元景所言那般。大业十三年,高祖李渊决定在晋阳起兵。起兵之初,消息已经泄露,长安朝廷不少人已知其事,只不过当时兵荒马乱,天下烽烟四起,一时之间无人顾及,却也有人开始针对当时身处长安的柴绍、平阳公主夫妇。
    柴绍觉得压力很大,便与平阳公主商议,一起逃出长安,返回晋阳。
    后来官方给出的说辞,是平阳公主让柴绍先行一步返回晋阳,她自己留在长安进行各种安排,以便接应高祖进入长安,然后柴绍便孤身一人抄小路潜离长安,返回晋阳。
    事实上,当时的情况无人知晓,柴哲威只知道从那个时候起,直至母亲去世,父母二人都再未同房……
    后来柴绍潜回晋阳,被高祖带在身边,冲锋陷阵。
    不得不说的是,柴绍的确参加过大大小小战争不计其数,可曾立下过无数功勋,但重点是,没有任何一次是独自带兵独当一面,这功勋就要大打折扣了……
    而李元景之所以这般说辞,除去讨好他柴哲威之外,更是用上了激将法——你爹娘都有盖世功勋,你身为人子,却只能凭借荫萌当一个勋戚子弟,就算如今独掌一军,谁又会认为你自身的能力呢?
    想要让世人觉得你柴哲威不是依靠父母的纨绔子弟,那就得拿出相对应的功勋才行。
    至于什么才是相对应的功勋……嘿。
    柴哲威吃了一口鱼脍,仔细的咀嚼一番,然后饮了一口温热的黄酒,知觉口中鲜美非常,不仅赞道:“怪道这黄河鲤鱼能够与松江鲈鱼齐名,当真是肉质鲜美天下罕有,佐以黄酒,确是人间美味!来来来,微臣敬王爷一杯!”
    举起酒杯。
    娘咧!
    李元景与他碰杯,一饮而尽,心里忍不住骂娘。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般狡猾么?一个比一个精明,自己不过是刚才压制了一下气氛,希望能够掌握主动,结果便被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挡住话头,顾左右而言其他。
    太难打交道了啊……
    再是恼怒也没辙,他心底清楚人家柴哲威一卫在手,眼下根本就是待价而沽,晋王和长孙无忌那边还不知道许下多少好处呢,若是不能将他拉拢在自己阵营之中,将来的成事的机会可就大大降低。
    为了千秋大业,李元景只能忍着,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干脆开门见山,不再给柴哲威打马虎眼的机会:“如今朝中形势纷乱,太子储位难保,晋王咄咄逼人,便是陛下诸子,也难保没人打着逆而夺取的心思。谯国公兵权在手,难道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想法?”
    他对皇位都快要想疯了,但是也知道李二陛下的手段,只要李二陛下活着一天,他就一丝半点篡位等级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他及早的钉下一根钉子。
    柴哲威也不再糊弄,正襟危坐,坦言道:“请恕微臣直言,即便太子被废黜,王爷也并无一丝半点的机会。晋王得到关陇之支持,又有陛下之宠爱,才是继承储位的最好人选。”
    他岂能不知李元景之野心?
    只不过一直都在虚与委蛇,希望借助李元景在宗室皇族之中的能量,帮助自己提升实力罢了。
    至于帮助李元景篡位……那得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做出那等蠢事。
    李元景道:“本王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岂有那等非分之想?只不过在本王看来,晋王也非是理想的储君人选。退一步说,就算晋王成功成为储君,谯国公鼎力扶持之后,又能得到什么呢?所有的大权,必定会被关陇贵族们瓜分干净。假如……本王是说,假如天有不测风云,谯国公会否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今日指天立誓,一旦事成,尚书左仆射之职,非谯国公莫属!”
    ……天有不测风云?
    你特娘咧还真敢说啊!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正值志得意满之时,等到东征胜利更是携千古未有之功勋得胜还朝,气运撼天动地,古今之圣君也!
    哪里有什么不测风云?
    除非……轰!
    一道惊雷在柴哲威脑中响起,震得他两耳嗡嗡作响,目瞪口呆。
    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李元景,吃吃道:“王爷……到底在说什么?”
    李元景却是镇定如常,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世事不定,生死无常,谁又能够猜想得到明日会发生什么实情呢?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万事皆有可能,本王可什么都没说。”
    柴哲威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心里早已纷乱如麻。
    即便是他再疯狂,那种可能也从未在心里想过,而此刻李元景固然这般毫无忌讳的说出来,难不成他已经私底下布置了些什么……
    柴哲威整个人都淡定不了。
    不过这一刻他心里除去对李元景这番话语以及背后透露出来的东西感到震惊之外,更盘算着李元景后面半句话。
    是啊,就算自己襄助晋王登基,又能如何?
    左右也不过是长孙无忌与关陇贵族们手底下的小卒子而已,根本不可能有自主之权利。
    而尚书左仆射……这个职位却令他一颗心都霍霍跳动起来。
    富贵险中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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