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房俊被买通家仆反口诬陷,高士廉还曾嘲笑房玄龄治家不谨、缺失威严,结果现在一转眼,这一招便被用到自己身上……
    瞅了家仆鲜于贲一眼,高士廉喟然叹息,感慨万千。
    愤怒固然是有,但更多是廉颇老矣的无奈。
    若是时光倒溯十年,谁敢在他的面前挖弄这等低劣的把戏?
    他也不想去问鲜于贲这么做的原因,作为高家的家仆,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他这般吃里扒外反咬家主一口,已经不仅仅是忘恩负义这么简单了,便是国法亦难容,若非被人用比死还惨的手段逼迫,万万不会如此。
    既然被人逼迫了,自己问出原因又有何用?
    房俊能够义释构陷他的家仆,他高士廉难不成连那个棒槌都不如?
    轻叹一声,高士廉淡然对鲜于贲说道:“老夫也不问你原因,无论如何你也是活不成的,你的家人亦无法继续留在高家。你死之后,老夫会让他们返回原籍,在渤海老家务农为生。”
    心中固然愤怒,可面对一个用性命来诬陷他的家仆,纵然举起屠刀将其满门诛灭,又有何益处?
    这口郁气非是来自于这个家仆,而是背后逼迫他的人。
    他能够看得通透,可鲜于氏不行!
    深宅夫人即便平素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可到底见识有限,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到这个她的家生子身上。听到鲜于贲说是受高士廉指使才编造、传播谣言,先是愣了一愣,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继而勃然大怒,犹如一只暴怒的公鸡一般一跃而起,尖叫一声便冲着鲜于贲扑去,口中凄厉的嘶吼道:“你怎么敢?你们一家深受高家的恩惠,现在居然反咬一口,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老身要掐死你!”
    嘴里说着“掐死你”,但是扑倒鲜于贲面前的时候,却是十根尖尖的指甲发疯一般往脸上挠,身边的百骑和衙役来不及阻挡,几下子鲜于贲便满面鲜血一片狼藉。
    大抵是心中有愧,亦或是久被鲜于氏淫威压制不敢反抗,只是直挺挺的跪着,任凭鲜于氏发疯也似将一张脸挠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晋王李治就在对面坐着呢,眼瞅着鲜于氏如同一只发狂的雌豹想要将猎物撕成碎片,横飞的血肉飞溅的血滴甚至都溅到他华贵的锦袍上……
    到底不过是一个少年,何曾见过这般惨烈的场面?
    李治小脸儿发白,吓得心中就成一团,看着鲜于氏狰狞的面孔唯恐她一回身便冲自己扑过来,身子下意识的后仰,失声叫道:“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身边众人急忙上前将鲜于氏拉开。
    鲜于氏依旧暴怒,一边奋力挣扎张牙舞爪,一边破口大骂:“一群黑了心的狗崽子,谁敢动老身一下?速速给老身闪开,老身今日非得将这个吃力扒外的畜生撕碎了不可!吃着高家的喝着高家的,高家给了你前程,现在翅膀硬了有能耐了,就忘恩负义反咬一口,你还是不是人?哪怕是门外的野狗丢给它一根骨头,它还晓得冲你摇摇尾巴,你这种人连狗都比不上,……”
    这老妪年纪不小,但身板儿着实不错,三四个壮汉扯手扯脚居然一时控制不住,又在鲜于贲脸上挠了好几下,这才被拉开。人虽然被拉开了,嘴里兀自不停,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一旁的晋王李治一张小白脸阵青阵白,尴尬得要死……
    什么吃着高家的喝着高家的,这不是就是在骂他李家皇族忘恩负义么?当年高士廉可不仅仅是将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了李二陛下,更是依靠自己的影响力全力扶保李唐,可说是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
    结果今日自己养大的外甥女的儿子居然反咬一口……
    李治倒也不生气,他能够理解高士廉和鲜于氏的心情,便是他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这可是母后的舅舅……可世事便是如此,昨日你我并肩作战打天下,今日却是阵营不同驶视如寇仇……为之奈何?
    一个老妪而已,骂便骂吧,又掉不二两肉,随她去吧……
    他转向高士廉:“按说这等低贱之人的供词并不足信,申国公高风亮节、德高望重,岂能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只是本王职责在身,不得不严加审讯,并将最后的供词和办案的经过呈递给父皇知晓……却不知申国公可有话说?”
    旁边的李义府看着李治诚挚的神情,心中暗道这位殿下无耻的嘴脸比之自己也不遑多让啊,有前途……
    高士廉面色淡然,事到如今,尚有何话好说?
    “倒也不必,殿下尽心王事,老夫岂敢从中置喙、左右审案?说不得事后便会有奏折呈递于陛下案头,说老夫倚老卖老干预司法,企图用权势压人来掩盖自己的过错……”
    看着高士廉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治心里一虚,固然是老狐狸呀……
    既然被看穿,这个念头自然作罢。
    李治当即起身,施礼道:“父皇尚在宫中等候消息,本王不敢怠慢,这边回京交差,便现行告辞了。今日唐突失礼之处,还望申国公海涵一二……”
    高士廉安坐不动,只是摆了摆手,神情不见喜怒:“殿下不必自责,老夫一生风浪无数,岂会在意这小小的颜面?只是有一句话还望殿下回去能对辅机说,老夫稍后将会上疏请辞、请求致仕,但是吏部尚书之职,老夫会亲自给陛下推荐人选,让辅机就不要惦记了。”
    活了一辈子,见识过太多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到了这时候高士廉如何看不透整件事背后的用意?
    无非是长孙无忌看中了自己手里这个吏部尚书的职位而已……
    只是他长孙无忌能这般阴险的谋算自己,害得自己颜面尽失一生清名沾染瑕疵,又岂能轻轻松松的让他如愿?
    想要吏部尚书的位置?
    没门儿!
    李治直起身,啧啧嘴,忍不住说道:“申国公怕是误会了,就算您致仕请辞,这吏部尚书的官职也并不是谁都能做的,赵国公前日曾与本王有言,他其实更看好高侍郎接任这个位置……”
    高侍郎是谁?
    自然是高士廉的族弟、吏部侍郎高季辅……
    高士廉陡然一惊,目瞪口呆。
    继而,一股怒气自胸腔之中冲天而起!
    待到晋王李治带着一干人出门走进漫天风雨之中,高士廉再也压抑不住,大叫一声,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踹翻,笔墨纸砚茶壶杯盏散落一地。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辈子亲手扶持起来的长孙无忌能够用这等拙劣险恶的计策迫使自己致仕。
    他更想不到,自己一手提拔信重有加的高季辅居然与长孙无忌串通一气,给自己背后狠狠的插了一刀……
    “哇!”
    怒气在胸中翻滚沸腾,终于压制不住,化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而后眼前一黑,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脑中忽忽悠悠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仰倒。
    “哎呀!”鲜于氏吓得嘶声尖叫,猛地扑过来扶着高士廉的身子叫唤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家仆婢女都被吓傻了,好半晌才被鲜于氏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惊醒,忙不迭的围上去察看情况。
    但见高士廉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已然人事不知。
    鲜于氏到底性格坚韧,稍稍冷静一些,抱着高士廉的身子吩咐道:“家主这次的病情寻常郎中无法医治,速速派人去宫里请太医!”
    “喏!”
    当即有家仆应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门去,忽然不顾哗哗的大雨一瞬间便将身上的衣物全然湿透。其余的婢女家仆七手八脚的将昏迷的高士廉扶起抬到后屋的火炕上,又备了热水等物侍候着。
    大雨倾盆,整个申国公府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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