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的乌云自天际滚滚而来,顷刻间就遮掩了头顶的天空。
    江南的天气就是如此任性,前一刻还蓝天白云,后一刻就阴云密布……
    一队货船自吴淞口溯江而上,停靠在码头。
    天阴的极快,每一条船上都有两个劳工跃上栈桥,搭好跳板,然后返回船上,与二十几个同伴一起一人背起一袋水泥,脚步飞快的向着带有顶棚的仓库跑去。
    不仅仅是抓紧时间多挣“工分”,更是给大总管省钱,眼瞅着就是一场大雨,若是不能在雨前将这些水泥搬进仓库,被雨水一淋,可就全都泡汤了。
    大家都是在家乡活不下去才被华亭镇招来,谁知一到了这里,房屋现成的,只要干活就有“工分”,凭借“工分”就能换到粮食,舍得力气就能吃得饱饭,哪个不感激大总管仁慈?本就是泥土里挣命的庄稼汉,没那么多的花花心思,谁对咱好,谁给咱饭吃,咱就报答谁!
    都知道比起自己的“工分”,船上的水泥才是最值钱的东西,都愿意拼着力气再下雨之前将水泥搬运到仓库里,不能给大总管招来损失。
    大家伙脚步飞快,甩开膀子干劲儿十足。
    “脚步都快点,脚下要踩稳了,一袋子水泥可就顶上你们一天的工分,别光顾着挣钱,把大总管的水泥给掉江里去喽!”
    一把白胡子的老里正叉着腰站在栈桥上……现在叫“大队长”了,现在已经不在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里了,而是叫做“生产队”,“生产队”的头儿,可不就是“大队长”?这个生产队都是青州山区一个村子里走出来的,去年夏天,一场大雨使得村子遭了灾,本就没有几亩薄田,结果山洪暴发淹了整个村子,全村百多人只剩下七十多口,其余连尸首都找不着。
    硬生生饿了一个冬天,好歹山里草根树皮什么的都能吃,没有人饿死。可是这么长久下去也活不下去,山洪冲毁了农田,等到洪水退去,一人厚的淤泥积满了山谷,庄稼没法子种了。州府衙门倒是分派了救济粮食,可是这么多张嘴啥也干不了就等着吃食儿,州府衙门也受不了!
    结果华亭镇招工的行文发到衙门里,官吏们便上门,劝慰大家赶紧的全村迁徙算球,那华亭镇好歹也是当今帝婿的封地,房家又是青州老乡,房俊更是有数的富豪,怎么着也能给大家一口饱饭吃吧?
    老里正想想也是这个理儿,跟村里的人家一商量,大家都同意了。都是庄稼汉,不怕苦不怕累,可现在守着这老家却是有力气也使不上,只能干瞪眼的挨饿,娘儿们垂头丧气,哇哇饿的直叫唤,哪个爷们儿受得了?
    州府里的大官儿还是讲究的,开具了全村迁徙的文书证明,又安排了衙役官差沿途护送,还给备好了粮食,就把这一群“张嘴兽”给送走了……
    到了华亭镇,正巧赶上“生产队”设立,按照血缘、族群、地缘等等因素划分,这一个村子就成了一个“生产队”。
    就在一处水塘边儿上,镇公署给起了一溜房子,全都是红砖水泥砌的,那叫一个敞亮!安置下来,又按照人头给发了一个月的粮食,言明“这一个月的粮食是镇公署免费接济的,不要钱,也不用还。但是以后的口粮,就得你们自己干活儿去挣,挣多多吃,挣少少吃,挣不着,您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
    村里人眼珠子都瞪圆了,天底下还有这好事儿?
    又是房子又是粮食,这要是不好好干活儿,天打五雷轰了都!
    老里正是个要脸的,在村子里辈分高、威望高,当即拍着胸脯表态:“只要有吃的,不管多少活儿,咱这个生产队就肯定是整个华亭镇数一数二的,做不到,我老儿自己个儿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球儿踢!”
    开玩笑,满天底下找找,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
    住的房子有了,就没了后顾之忧。剩下的就是卖着力气的干活儿,不仅要给家里挣“工分”,多换粮食,更是憋着股子气,得干出个样儿来,对得起人家大总管给咱的这碗饭!
    几乎所有的“生产队”都是抱着同样的目标……
    老百姓从来就不怕吃苦,只要生活有了奔头儿,看得见希望,哪有不卖力气的?各个“生产队”较上了劲,一个赛着一个的咬住了牙,谁也不肯落后。
    结果镇公署一看这劲头儿,顿时又弄出了一个奖励制度。
    每个月会按照所分派的任务来评定出“优秀生产队”,然后由各个“生产队”推荐一人,参加“全镇劳模”评选,但凡选出的“生产队”或者“劳模”,除去当月的“工分”翻倍之外,还各有十贯钱和一贯钱的奖励!
    这下子,所有的“生产队”都疯了……
    还有啥说的?
    就是一个字——干!
    如果说以前较劲是为了荣誉,现在则是在荣誉之外更添加了利益,谁会甘愿落后?就算是各个“生产队”里一些懒货、刺头,这时候都不得不老老实实的上工,一星半点的偷奸耍滑都不敢有。全队的人都看着呢!要么以前是一个村子的,要么干脆就是一个家族,你好意思因为你一块臭肉坏了一锅汤,拖了全队的后腿?就算你真的好意思,别人也不干啊!那些七老八十啥也不能干的老人家,就拄着拐棍自愿的当起了“监工”,但凡谁干活的适合偷奸耍滑,拎着拐棍劈头盖脸的一顿打。打完了还得接受全村男女老少的鄙视和嘲讽谩骂,更没地儿说理,镇公署根本不管这个……
    于是乎,整个华亭镇一片如火如荼,红红火火,掀起了建设的浪潮!
    就比如现在,白胡子里正年岁大了,腰都佝偻下来,可是精气神儿都不差,看谁不顺眼就是一顿骂:“二狗子……你特娘的啥时候成了软脚虾?扛一袋子水泥都摇摇晃晃,昨晚在娘们儿身上把力气都使完了?”
    村里人顿时一阵哄笑。
    二狗子面红耳赤,一边将水泥袋子扛在肩上,一边叫屈道:“六太爷您就别瞎说了行不?刚才脚底下绊了一下,没站稳,您瞅这不是一把子力气?”
    老里正瞪眼:“就你鬼话多,说你咋了,不服?”
    二狗子顿时蔫头耷脑,他有啥不服的?按着辈分,得叫太爷爷呢。去年家乡发大水,就是这个老得直不起腰的老爷子一把将二狗子家的娃娃从水里给捞了出来,不然老早就被大水给冲没了……
    旁边帮着将水泥袋子上肩的汉子就起哄:“二狗子,在娘儿们身上你得惜力,别得着了就往死里弄,别弄坏了,可没处修理!”
    大家就又是一阵怪笑。
    邻里乡间的,都是粗人,平素这样的荤话说起来毫无顾忌,根本不管这里头还有不少身强力壮的娘儿们。
    二狗子怒道:“滚你娘的蛋!真要是自家的弄坏了,俺就找你媳妇去!”
    话音刚落,大腿上就挨了一脚,自家婆娘正在身后呢,恼羞成怒的说道:“再给他加上一袋!有那力气,你就多扛几袋子,否则今晚别想进老娘的门儿!”
    刚刚那汉子也是有坏水儿的,被骂了一句也不生气,两膀子一较劲,一袋子水泥就摞在二狗子背上那袋子水泥上头。冷不丁又加了一袋子水泥,二狗子差点没给压趴下,稳住了脚步,骂道:“你个狗曰的,存心想把老子累死是吧?”
    那汉子挤眉弄眼:“把你累死了,兄弟晚上就去钻二嫂子的被窝!”
    二狗子媳妇张嘴就骂:“滚你的蛋!你敢来,老娘一剪子把你那玩意咔嚓了,让你撒尿都得蹲着!”
    一队人被这剽悍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就连老里正都绽开了笑容。
    如今的日子充满了奔头儿,哪个不是心里敞亮,一身是劲儿?
    可是老里正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忽然愣住了。
    不仅他愣住了,刚刚那个要钻二嫂子被窝的汉子也瞪起了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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