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祖(师祖)!”

    玄尘子突然咳血,将叶鸿飞与叶环完全吓住了,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但玄尘子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惊慌。

    “枫儿!”

    叶鸿飞一眼望见昏睡在玉矶床上的江枫,急呼中上前查探,神识在江枫体内游走扫视,可越是探查,叶鸿飞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相似,但江枫体内的状况用糟糕已不足以形容,他如今的境地,比之三年前寒蛟一劫更为严重。最重要的是,在江枫丹田上方命海处,赫然存在着一道封印,这封印坚若仙铁,禁制之强,叶鸿飞倾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半分。

    “师伯祖,这……”叶鸿飞急问道,求助于玄尘子。

    “天机难测,谁又能尽窥因果,今日之事,终是劫数!”玄尘子徐徐轻叹,忽然郑重道,“今日因果已尽,所以,鸿飞、环儿,我不准你们报仇!”

    叶环愤懑不解道:“师祖,为什么?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错!师伯祖,今日许林屠戮凡人,乱我宗门,杀我门人,断我弟子修途!我云霄殿屹立正道数千年,何时受过这般侮辱?今日之事若就此吞声咽气,岂非助长魔威,徒令同道笑话?弟子身为云霄殿殿主,绝不答应!”叶鸿飞言辞凿凿,叶环点头附议。

    玄尘子只是叹息,又道:“我知你们心中愤恨,但今日之事,其中因果你们全然知晓。如今因果已了,怎能再生因果?因生果生,因灭果灭,这相生相灭之间,就是天道!不然,我方才也不会甘受反噬之苦为鸿飞斩灭新生因果……

    “当今天下大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若是为了已灭之因果强起纷争,因意气之争而致生灵涂炭、流血漂橹。那时,你们倒是报了仇、出了气,可因此而被牵连枉死的无数凡人、修士,谁又来为他们报仇?!”

    玄尘子平静地望着神色复杂的两人,叶环咬牙道:“可是弟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江枫、白石,多好的两个孩子,还有其他枉死的弟子,他们只是孩子,何罪之有?却受此无妄之灾,平白毁了人生!那许林若要了结因果,只管冲我们来便是,何必残害孩子们!”

    “痴儿!痴儿!”玄尘子对叶环道,“鸿飞处事稳重,你的性子却略显急躁。任何一人,都不能和芸芸众生相提并论,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在云霄殿漫长的历史中,江枫、白石,甚至是那些枉死的弟子,即便他们惊才绝艳于世,也不过是岁月长河中的某一朵浪花……当年云霄祖师何等惊艳,最后还不是落回了岁月长河之中。此事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话虽无情,但也是事实!”

    玄尘子踱了几步,复道:“云霄殿屹立正道多年,门下弟子注定要先天下后私人、舍小家顾大家,这就是我等八千年岁月不朽的秘密!云霄殿是正道,不比魔教肆意妄为,在利害关系面前,一旦牵涉无辜过大,我们就只能选择忍!我们就只能独自背负!这,就是我们必然背负的……业!”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就是云霄殿的宿命!

    “不过……”玄尘子突然目若神炬,直视叶鸿飞二人,“正如叶环所说,许林此行虽已了却因果,但其目的不纯,除为个人外,更多的是为了冥月教,又牵涉到诸多凡人无辜。如此一来,便为冥月教立下了一项罪业!本来魔教从不惧罪业缠身,但现在,你们却可以依此……斩罪!”

    “师伯祖,您的意思是……”叶鸿飞大喜,玄尘子只是命他们自行商定。

    虽然有些麻烦,但以他们的身份,有时候要做一些事,是免不了需要一些借口的,即便这本身就有些虚伪……

    “好了,一事已了!现在,我们来聊聊你们的问题吧!”玄尘子转过身来,直视叶鸿飞二人,展露身为师祖的威严。

    “我们?”

    叶鸿飞与叶环两师兄弟对视一眼,跪坐下来恭敬受教。

    “今日之事,是我云霄殿永生永世的耻辱!是被人用我们门人的血刻下的耻辱!虽说是许林所为,但促成这一切的,却有你们的一份!”

    玄尘子面露愠色,直指叶鸿飞二人,问道:“你们可知,你们今天总共犯下了几处错误?”

    叶鸿飞与叶环面露惭色,不敢作答,只是俯首道:“请师伯祖(师祖)责罚!”

    “哼!罚?怎么罚?罚了你们可以挽回惨剧吗?罚了你们可以阻止许林吗?”玄尘子苛声责备,连续几问直叫叶鸿飞二人羞愧之色更浓。

    “我来告述你们错在哪?许林来袭,你们就应该预想到所有的可能,而你们却自始至终只想到其中一种可能。少思,第一错!

    “之后,你们不仅不拓展思路,反而执着于自己的臆想不知悔改。固执,第二错!

    “许林屠杀凡人激你们出阵,你们应战无错,但你们从来就没有思考过那座人头塔是否还有其他的作用。少谋,第三错!

    “许林修为比你们高,你们无法察觉他混入云霄殿我可以理解,但你们是一殿六堂之主,心念一动就可以与宗门内任何一座上品灵阵心神融合,难道这还不能发现许林潜入宗内?大意,第四错!

    “被敌人调虎离山,致使后方宗门空虚无防,若无我在,夏夜殇他们全部都将成为云霄殿有史以来最短命的一届云霄九子。失守,第五错!

    “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玄尘子责骂叶鸿飞二人,列数五错,止声复问,叶鸿飞二人越听头垂得越低,哪敢再听,只是不断磕头,连道弟子知错。

    他们二人,一个是云霄殿主,一个是六堂之首。现在却如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跪在地上听长辈训斥。玄尘子只指出了五处错,但每处错都足以令云霄殿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

    将来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云霄殿都要交由他们打理,他们决策的任何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将云霄殿推向覆灭的深渊。

    今日之事已是万幸,知耻而后勇,他们还太年轻,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玄尘子就是在以自己漫长人生所积累下得经验智慧来帮助他们尽快成长,要让他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将来才能更好地成长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才能带领宗门走向辉煌。

    这,就是长辈的作用!

    “起来吧!”

    叶鸿飞与叶环已经明白玄尘子的用意,应声起来。玄尘子右手一挥,储物戒灵光一闪,半空中现出许林无头的尸身。

    “许林乱我云霄,杀我门人。传令:将其尸身架于宗门外,曝晒七天七日,再送回冥月教!”玄尘子眼中现出狠辣,又对叶鸿飞道,“除此之外,我命令你们一殿六堂之主,各自准备一尊一尺高的许林的雕像放在房中最显眼的地方!我要你们铭记今日的过失!我要你们此生都不能忘记今日之耻!什么时候去向冥月教讨回来了,什么时候才能将雕像焚毁!”

    玄尘子不容置疑的命令让叶鸿飞二人齐齐一震,目光闪烁中,战意在不断升腾。二人抱拳朗声称是,没有半点迟疑。这,是玄尘子为他们的成长打的最后一剂强心针……

    “好了,环儿,你先下去处理要务吧!我有些事需要单独与鸿飞谈谈!”玄尘子转身对叶环道,“你身为师兄,日后要多协助鸿飞,共同管理好云霄殿,处事不可再过于急躁!我稍后再去寻你……”

    叶环称是告退,收走了许林的尸身。叶鸿飞则疑惑玄尘子要谈何事,见玄尘子走到江枫身旁,又更觉痛心了。

    “此子根性纯厚善良,行事颇有仁道侠义之风,当担重任!”玄尘子凝视江枫半晌,才终于微笑赞赏道。

    叶鸿飞闻言皱眉询问:“师伯祖,枫儿命海上的封印真的连您也无法破解吗?”

    玄尘子摇头惜叹,道:“人身之命海乃是日后突破长生门后,业力化海之所在。如今江枫命海被封,就意味着他一日不破开封印,一日无法到达‘神海境’。更致命的是,许林当时燃烧毕生修为与命元,以人仙之力催动魔道禁术设下封印。我之前已以身外化身尝试过破开封印,可惜失败了。以我的推断,此封印非天仙之力不可破除,且为了不伤到江枫,只有天仙巅峰境界之修甚至是真仙之力才能破除封印,而保江枫无恙!”

    叶鸿飞闻言惊若失魂,失声道:“那岂不是说枫儿此生修为只能限制在长生门的境界!”

    天人相隔,更有界律法则在,在红尘业界之中,何处去寻天仙,更何况是真仙。如此一来,就意味着江枫此生尽废,再无半点希望。玄尘子的话,仿若给江枫定下了死亡判决书,叶鸿飞几十岁的人了,竟突然流下眼泪,不知所措。

    江枫是他当年从洪水中救回来的,自小带在身边看着长大,不惜精力、心血去教导,虽名师徒,实为父子。如今得知自己的孩子前途尽灭,做父亲的,除了自责,还是自责。

    纵是玄尘子早已身列人仙,看淡世事,见此也不忍心疼,说道:“你无须自责,更别急着绝望。我大限将至,近日冥冥之中似有所感,正是关于江枫之事。只是天机难测,感觉太过模糊,看不真切转机在何方……”

    玄尘子的话仿佛点亮了叶鸿飞希望的曙光,只是猛地一听师伯祖大限将至,再难自若,正欲询问,却被玄尘子抬手止住。

    “我当年渡过人仙劫时已极为勉强,数百年来,我一直藏身云霄禁地之中,以镇命灯闭锁天机,使天地法则无法找寻到我,借此躲避第二次天劫。若我能渡过第二次天劫,便可升为地仙,只可惜,我自己的能为自己清楚。如今我气息外散,之前又帮你强行斩断因果,三日后的地仙劫避无可避,定死无疑。

    “既知必死,我又何必等死在天劫之下!生不由我,死必自主!纵死,我也要死得其所,死得其用。活了几百年,早已看淡生死,来了,我自坦然受之便是。你无须为我忧心!”

    玄尘子言语豁达,视死难如清风,泰然处之。本来,返虚之修寿元悠久,可获数千年不死,之所以很多修士不愿突破至人仙境界,就是因为要渡天劫。

    天威浩荡,稍有不慎,千百年苦修就此成了画饼。除非寿元将尽,修士才会放手一搏,不然,多数凡道巅峰的修士均会克制修为突破。

    而且即便成就了人仙之境,之后的地仙天劫可不是想不渡,就可以不渡的。面对更甚于人仙劫数倍不止的地仙劫,往往意味着殒命身亡。因此,凡无把握渡过此劫的人仙,都会想尽办法闭锁天机,延迟渡劫。

    玄尘子,就是以镇命灯之法来躲避他的地仙劫的!

    “江枫此子,乃是大运之人,命中自有贵人相助,你现在担心也无意义。他如今沉睡在玉矶床上,可保伤势不再恶化。待三日后,我化道之前再来一窥天机,在此期间,莫让人搅扰!去吧……”

    玄尘子转身就欲离去,忽的瞥见叶鸿飞一脸忧色,欲言未言,玄尘子轻笑道:“我知你心中所忧,夏夜殇情况特殊,与江枫不同,我也不好妄自断言,顺其自然便好,你无须在意,等到日后你到了我这等境界,自然就会明白了……”

    叶鸿飞随玄尘子离开石府,封闭石门不让外人闯入。玄尘子洒脱一笑,去寻叶环,而叶鸿飞则呆立了许久,才终于缓过了因今日接二连三大事所惊乱的心神。

    玄尘子即将化道之事,叶环必将知晓,但玄尘子既然不希望再有别人知晓此事,叶鸿飞也不敢擅作主张。

    分别前,玄尘子曾轻声问他道:“鸿飞,你说夏夜殇和江枫的初世净业之身,究竟是‘运’还是‘劫’?”

    当时,叶鸿飞沉吟了数息,才缓缓道:“是他们必然背负的业!”

    ……

    生与死,总是这般,来去匆匆,半点不由人……

    叹了口气,叶鸿飞飞离后山,对道的领悟,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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