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关于亚历山大的那些话传到梵蒂冈的时候,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正和他的儿子凯撒坐在一张大桌子前看着桌上的一幅地图。
    地图绘制的很详细,上面不但所有主要的城镇都一览无遗,甚至就是一些城镇之间的关隘也标注的很清楚。
    最难得的是,这幅地图的边缘还有一些类似比例尺的描述,这就让这幅地图一下子显得比其他同时代的地图都要准确精细的多。
    “80法里。”
    凯撒看着地图低声自语,在这幅以罗马为中心的地图上,有一条路线是临时标注上的,路线的一头在罗马,而另一端俨然就在亚历山大的领地蒙蒂纳。
    “我真是难以想象那个亚历山是怎么带着他的手下走完这些路的。”
    凯撒抬头看看父亲,他注意到父亲很沉默,自从乔瓦尼死后他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让凯撒心里感到恼火,他当然知道教皇心里在想什么,或者他一直想要问出的那句话,一直都始终在他的喉咙里盘旋,随时都可能会脱口而出。
    “这是个能让人感到惊讶的人,”亚历山大六世斜靠在椅子里,他的手边有一杯颜色鲜红的葡萄酒,这酒的色泽和他家著名的坎特雷拉近似,所以每次当喝葡萄酒的时候,亚历山大六世都会暗暗自问这会不会就是一杯坎特雷拉“罗马城有很多人,他们整天都能做出很多能让人意外的事情,可他们大多数都把心思放在他们自己那糟糕到家的生活上了,象这个人这样的并不多。”
    “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凯撒微点点头,他承认父亲的话说的不错,之前也许是因为纯粹的轻视,当亚历山大在战场上的种种传言传到那不勒斯时,凯撒即便承认这个人的确有着出人意料的才能,可他却始终并不认为这个亚历山大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可是当他听说亚历山大抢在他之前进入罗马后,凯撒才真正开始认真的看待那个人。
    一场在如今绝大多数人看来绝对不可能完成的行军,让亚历山大抢在凯撒之前进入了罗马,同样,也让凯撒似乎看到了一个可怕对手。
    从立志放弃圣职那天开始,凯撒就没有再掩饰他的野心,所以他殷勤的追求那不勒斯国王腓特烈的女儿,希望籍着一个有利联姻迅速向权力的顶峰冲刺。
    只是很显然那个腓特烈父女对他没什么好感,他们那种虽然说不上冷漠,却一举一动都表现出刻意与他拉开距离的举动,让凯撒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愤怒,这甚至影响到卢克雷齐娅与比利谢利的阿方索之间联姻的大事。
    腓特烈父女的冷淡和轻视,让凯撒暗暗发誓不但要出人头地,更要有一天要站在让那对父女仰望的地方俯视那对轻视他的父女。
    亚历山大军队异乎寻常的行军速度引起了凯撒的关注,而让他更加注意的是蒙蒂纳这个地方。
    之前威尼斯与米兰军队对罗马涅的入侵已经证明了蒙蒂纳的重要,现在随着凯撒正式解除圣职,他的目光也不由投向了罗马涅。
    凯撒当下的野心,是希望成为罗马涅公爵!
    长久以来,托斯卡纳与罗马涅这两个意大利中部最富饶的地方,成为了遏制南北意大利的关键。
    历史上凡是控制了这两个地方的人,都不可阻挡的成为了一方豪强。
    而踞守罗马涅以遥遥威胁威尼斯,则几乎是所有与威尼斯敌对的历任教皇的重要手段。
    只是以往尽管很多人同样了解罗马涅的重要,但是却没有人比凯撒想得更远。
    他希望成为罗马涅公爵的原因,不是因为单单垂涎与那顶公爵冠冕,而是希望以罗马涅为根据地,遏制那本,进而向整个意大利进军。
    统一整个亚平宁半岛,这是所有教皇都梦寐以求的目标。
    而凯撒相信自己能完成这个以前从没有人能实现的梦想。
    亚历山大六世看着站在地图前沉思的凯撒,几次要开口问出的话又都慢慢收了回去。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凯撒会怎么回答?或者说不论他怎么回答,自己都不可能满意。
    亚历山大六世忽然觉得有些累,他觉得身体似乎比之前要坏了不少,甚至就在头天晚上,当面对茱莉亚·法尔内那迷人身体时,他似乎都一下子没了兴趣。
    诺梅洛悄悄走过来发出的声响惊醒了沉思的教皇,他抬头用满是询问目光看着秘书。
    亚历山大六世很信任诺梅洛,所以他知道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是关于那个贡布雷,”诺梅洛简单的说“他昨天去了阿斯胡尔克的别墅……”
    听着秘书的描述,教皇父子先是露出了疑惑,他们不知道亚历山大为什么要忽然拜访那位奥斯曼使者,至少亚历山大六世不认为那个人与乔瓦尼的死有什么关系。
    当时当他们听到亚历山大那段让当时那些罗马贵族瞠目结舌的话后,相互对视的父子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疑问:难道那个贡布雷发疯了吗?
    没有人比亚历山大六世更清楚如今的教会在欧洲的地位是多么尴尬。
    那些大大小小的君主们再也不向过去那样对教廷恭敬而又敬畏,只要想想乌尔班二世时代的热血澎湃和英诺森二世时教廷权力达到顶峰时的辉煌,亚历山大六世就觉得他真是生在了一个糟糕的年代。
    正因为这样,借着奥斯曼使者的到来,他巧妙的向那位苏丹的使者表现出了少有的强硬。
    而在这强硬的同时,他又很明智的在敌视与对抗的边缘小心的探究,一旦发现自己的态度可能会引起真正的麻烦时,他就会立刻小心的避开那些可能导致与苏丹使者发生真正冲突的东西。
    这一连串的手腕让亚历山大六世相信,只要能够灵活的运用这些外交手段,他就可以在避免真正触怒奥斯曼人的同时,借着异教徒的威胁,重新在整个基督世界建立起教廷的权威。
    可是现在,亚历山大六世忽然发现,不知道是被他的慷慨陈词感动,还是什么原因,那个亚历山大居然真的摆出了一番要与奥斯曼人决一死战架势。
    这让教皇意外之余,更是暗暗心惊。
    奥斯曼人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整个希腊,而随着斯特凡大公向奥斯曼苏丹巴塞耶特的投降,巴尔干地区也已经纷纷落入奥斯曼人的手中。
    而巴尔干半岛与亚平宁半岛之间,只隔着一个亚德里亚海而已!
    “那个贡布雷发疯了吗!”
    凯撒愤怒的低吼着,他的眼中滚动着怒火,当看向桌上的地图时,凯撒难以抑制的用拳头在地图上狠狠砸了一下。
    “这会彻底激怒苏丹的,”凯撒对还在沉吟的父亲焦急的说“也许等那个阿斯胡尔克离开,再见面的时候他带来的就不是成车的黄金而是苏丹的军队和大炮了。”
    听到大炮,亚历山大六世托着下巴正在沉吟的手不由微微一抖。
    关于攻陷君士坦丁堡时所使用的那种可怕的火炮的传言已经实在太多,只要想想连君士坦丁堡那千年耸立不倒的城墙都阻挡不住奥斯曼人大炮的轰击,亚历山大六世心头就不由涌起一股怒火。
    “那个贡布雷他在哪?”亚历山大六世脸色阴沉的对秘书说“让他来见我,也许他觉得自己太悠闲了些,或许给他找些事情做也许更好。”
    听到这话,旁边的凯撒脸上微微一僵。
    他当然知道凯撒这位罗马城防官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出杀害乔瓦尼的凶手。
    亚历山大来的很快,或者已经猜到之前那些话可能会引起的巨大麻烦所以早有准备,当去找他的人还没有西斯廷教堂,他们就在教堂,门口的大水池边看到了。
    看到亚历山大走进房间,凯撒脸色阴沉的站在一旁,对这个曾经劫持了卢克雷齐娅,可接下去却出人意料的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自己妹妹死心塌地爱上他的这个家伙,凯撒没有一点好感。
    特别是现在,已经下定决心成为罗马涅公爵的凯撒,更是难以容忍一个如蒙蒂纳这样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的领地存在。
    更何况,这块领地的主人不但是眼前这个讨厌的贡布雷,又是属于罗维雷家族,这就让凯撒更加难以忍受。
    “伯爵,我想知道你昨天为什么要当着苏丹的使者说那样一番的话,”教皇脸上还算平静,他向站在一旁的儿子微微摆手示意他出去,然后等凯撒离开他才站起来走到亚历山大面前“我记得曾经吩咐过你要做什么,而不是让你在那个奥斯曼人,或者是某个漂亮女人面前卖弄你的勇敢。”
    亚历山大知道教皇说的应该是奥尔迦拉,这让他相信昨天的那些人当中应该有教皇的眼线。
    “陛下,我当然没有忘记我的任务,这也是我向乔瓦尼发过誓的,”面对教皇的严厉目光,亚历山大显得很平静“而且我可以向您报告,我已经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
    “是谁?!”
    亚历山大六世的声音有点扭曲,他的手紧抓着旁边的椅子扶手因为紧张,他的胸口有些微微起伏。
    “请原谅我暂时不能告诉您这个人的名字,”亚历山大摇摇头“我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凶手,或者他只是某个人的替罪羊。”
    亚历山大六世的脸颊抽动了下,不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那么现在你该给我解释一下你昨天那些话是什么目的,”教皇坐下来看着亚历山大“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说,难道你不知道激怒苏丹使者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陛下,我只是想让那个奥斯曼人知道我们的决心。”
    “决心?”
    亚历山大六世心里微微一动,他可以肯定自己明白这个词的意义,事实上他在苏丹使者面前表现的那么强硬,也恰恰就是要展现这个决心。
    “你认为奥斯曼人会被你的勇敢吓跑吗?”教皇稍显嘲讽的看着亚历山大“或者说你认为你的那些阿格里,是叫这个名字吧,你的那些阿格里人就能让奥斯曼人不敢轻易入侵?”
    “陛下,我只是想证明我的虔诚和勇敢,至于说奥斯曼人,我并不认为他们会因为害怕就放弃对我们的入侵,相反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也许现在奥斯曼人的舰队正在做着准备,而他们的骑兵也可能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向基督世界的腹地发动进攻了。”
    亚历山大六世的神色一顿,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肯定的对他说奥斯曼人会发动一场战争。
    尽管这个人在他看来虽然经历了几场胜利证明了他在战场上的勇敢与智谋,但是在亚历山大六世眼里他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至少,还没重要到能让亚历山大六世考虑把女儿嫁给他的地步。
    可教皇不能不承认,亚历山大那近乎斩钉截铁的断言,还是让他不由心中微微一紧。
    “你认为奥斯曼人会发动一场战争?”
    亚历山大略微沉吟,他不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话,但是之前亚历山大在战场上表现出的出人意料的果敢却又让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着不俗的眼光。
    “请原谅陛下,不是我认为,而是这是必然的。”
    亚历山大说着走到桌边,他已经注意到桌上的几张地图,于是他干脆随手从当中翻动了一下,找出了一张地中海的地图。
    “陛下,我们与奥斯曼人之间并不远,”亚历山大说着随手指向可以粗略辨认出来的被夹在两个半岛之间的亚德里亚海“我们都知道奥斯曼人已经到了摩尔多瓦,就在几年前斯特凡大公把他的儿子做为人质送到了奥斯曼宫廷里,而他每年还要向苏丹缴纳大笔的献金。”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亚历山大六世不耐烦的摆摆手“可即便这样也不能就证明奥斯曼人会很快发动战争,要知道摩尔多瓦并非完全被奥斯曼人征服,现在的斯特凡大公还是那里的统治者,而且波兰人也在帮助他们。”
    听着教皇的话,亚历山大露出了个笑容。
    他的这个无声的微笑看上去很平淡,但是看在亚历山大六世的眼里,却好像变成了无声的嘲讽。
    “怎么,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教皇神色阴沉的问。
    “陛下,对于斯特凡大公我并不熟悉,但是假设如果我是他,是绝对不会把波兰人当成我的朋友的。”
    “哦,为什么?”亚历山大六世略感诧异的问。
    “陛下,谁能容忍一个强迫自己签署了臣属条约的人一次次的羞辱自己,特别是一位君主,难道还有比这个更能让一个人产生仇恨的吗?”
    教皇默默的看着亚历山大,他一时间不知道亚历山大说的是否正确,但是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恰恰说中了一个也许很多人都忽视了的关键。
    早在几年前,为了抵抗奥斯曼苏丹巴塞耶特二世强大的进攻,摩尔多瓦的斯特凡大公不得不接受近乎屈辱的条件,以换取波兰人的支持。
    按照那个条约,摩尔多瓦不但要承认波兰的宗主权,更要允许波兰军队随时可以任意进入摩尔多瓦。
    这样一个条约对一个君主意味着什么样的耻辱是谁都知道的,而摩尔多瓦在得到波兰的支援后,却依旧没有能避免遭遇惨败,甚至最后连王子都不得不被迫成为人质。
    这种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和牺牲之后的结果,摩尔多瓦的斯特凡大公会更恨谁?
    “难道你认为波兰人会和摩尔多瓦之间发生战争吗?”亚历山大六世终于有点犹豫了,他不得不承诺这个之前并不被他看好的年轻人的话除了让他感到意外,更多的还是觉得有种发自内心的担忧。
    难道自己真的担心事情会象他说的那么发展?
    亚历山大六世不愿意承认他的这个推测,但是却又不能不这么想,因为曾经看到波兰与摩尔多瓦协约内容的他,比其他人更加清楚那份协约里的内容对摩尔多瓦人来说是多么令人愤怒。
    “这当然是最糟糕的,可如果真的发生了战争,那就意味着阻挡在奥斯曼人面前最后的一道屏障也要失去了,”亚历山大无奈的说“苏丹会迅速吞并整个摩尔多瓦,然后他的军队会沿着亚德里亚海岸一路向西,然后直指威尼斯。”
    亚历山大说着的同时,挥手顺着地图向前一划,当他的手指落在威尼斯上的时候,忽然用力在地图上一敲。
    那发出的“咚”的一声,让亚历山大六世的心莫名一跳。
    如果威尼斯被威胁,那么离罗马还会远吗?
    “可你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一切会发生呢?”教皇紧盯着亚历山大,他要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在故意欺骗他,还是他的确知道些什么。
    “请原谅,陛下,”亚历山大鞠了个躬“我要先获得您的宽恕才能说出原因。”
    “哦,是什么事要先获得宽恕,”亚历山大六世有点好奇的问他的手在亚历山大的肩头轻轻一点“现在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
    “陛下,大概您听说过,我认识一个波西米亚女孩,”亚历山大说“而她的父亲是来自布拉格的王宫,对于这些事我是从他那里听说的。”
    教皇略感意外的看了看亚历山大,他多少听说过这么件事,这让他对亚历山大的话不由将信将疑。
    教皇又张了张嘴,就在他要继续询问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随着房门被用力推开,神色紧张的诺梅洛走进了房间。
    “陛下!”一进门诺梅洛就焦急的说“刚刚传来的消息,波兰与摩尔多瓦,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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