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篝火和欢快的音乐,在火光的映衬下可以看到金属杯子里流淌的殷红酒水和盘子里滴着油汁的肥肉。
    丁慕和索菲娅坐在火堆旁的毯子上,在他们对面不远处,就是那个看上去兴致勃勃,好像对什么东西都充满兴趣的棕发青年。
    其实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人的年龄比乍看上去大一些,只是他那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在他身边,只有那个被他称为老师的老人,其他随从要么恭敬的站在一旁,要么跑来跑去的忙活伺候,可他对这些并不在意,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而丁慕他们能坐在离这人很近的地方,是这人特意安排的。
    那些随从似乎把丁慕他们能和自己的主人坐在一起的“殊荣”当成件很重要的事,在布置毯子的时候特意放得离主人的位置很远,而且在他们之间除了篝火,还有两个虽然同样身穿简朴的旅行服,可腰间却挂着刺剑的随从。
    “如果他们知道索菲娅的腰带里还藏着两柄飞刀,而以她的身手这么近的距离绝不会失手,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丁慕看着那两个站在不远处的随从,那两人虽然好像很随意的站在那里,但是眼神却始终在他们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只要稍微有点异动,就会立刻扑上来。
    “年轻人,告诉我你除了那两句‘恰好’知道的诗句,还会些什么?”棕发青年咬了口沾着核桃和草莓酱汁的白面包,然后从盘子里捏起块泛着油光的肉条放在嘴里嚼着“荷马,伊利亚特,还有勇气和飞刀,算了你应该告诉我你不会什么,而不是还会什么。”
    “我会的东西不多,”丁慕尽量让声调显得直率而没有心机,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份,但可以肯定这不会是个普通人,这份排场在丁慕看来虽然不算什么,可在如今这时代多少有些突兀,虽然很多有钱人也喜欢摆谱,可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人能得到这样的伺候,和钱似乎关系不大,更多的应该是来自他的身份“对我和我妻子来说,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的。”
    “哦,是这样啊,”那人看了看旁边的索菲娅,露出个微笑“看得出你很爱你妻子,那么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个机会能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你愿意成全她吗?”
    丁慕眉梢一拧,他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明显的做出暗示,看着他脸上笑吟吟的样,丁慕慢慢站起来,他这动作立刻引起两个随从的注意,他们向前迈步,挡在丁慕身前。
    而索菲娅已经在丁慕站起来时跟着站起,她和丁慕并肩站着,一只手紧攥着丁慕手臂。
    “对不起老爷,我们不想过其他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很好。”
    丁慕嘴里说着,脑子却在飞转,他在猜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是气急败坏还是干脆立刻翻脸,而如果真的那样,那些吉普赛人又会不会帮助自己两人。
    一瞬间他想到很多,却偏偏没有想到要放弃索菲娅。
    “看啊老师,我就说波西米亚人都是些蠢人,”那人向旁边的老人笑哈哈的说“看他那样子,好像接下来就要和我决斗,多好笑的波西米亚傻孩子。”
    “一个勇敢的捍卫自己权利的傻孩子,不过虽然愚蠢却恰到好处,”老人不在意的喝着酒“和他比,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更明白自己应该捍卫什么,而不是浪费宝贵的精力追求那些并不重要的东西。”
    “上帝,你又开始说教了,”棕发男人好像不满的嘟囔一句,接着却举起酒杯向老人敬酒“敬我最尊重的师长,我的良师益友和最好的朋友。”
    说完,他一口喝干,然后擦着嘴角对丁慕说:“快坐下吧小伙子,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勇敢了,还有虽然你的小妻子很漂亮不过她太小了,也许再过几年你才会有麻烦,至少现在你们是安全的。”
    丁慕暗暗松口气,他故意气呼呼的坐下来,还象个孩子似的分辨说“我妻子不小了,她已经足够漂亮”,那样子倒像是反而为男人看不上索菲娅感到不平,可事实上他的后背却已经湿透。
    他实在想象不出如果那人真的对索菲娅有兴趣他该怎么办,现在的他没有任何阻止这种事发生的能力,如果真是那样,他除了奋力一搏,几乎没有任何办法。
    “那么年轻人你想过为我工作吗?”男人忽然又问“我可以付给你份不错的报酬,当然你也得值那个钱。”
    丁慕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这人看上了自己哪点,说起来除了刚才灵机一动接下了那人借着荷马史诗中的诗句暗含戏谑的嘲讽,他看不出自己对这人能有什么用处。
    “老师你觉得如果我有个能用希腊语背诵荷马史诗的吉普赛随从怎么样,而且看上去他虽然冲动还有点蠢,至少不会总是有太多心思。”男人饶有兴趣的问旁边的老人。
    老人看看丁慕,然后摇头说:“如果你只是想要别人惊讶你有个这样的随从,那倒是尽可以雇佣他,他应该能让你那些亲戚为这事在背后又对你议论一阵了,可除了这个这孩子对你没有任何其他用处,当然这个你自己也很清楚。”
    男人笑吟吟的听着,然后点点头用有点抱歉的口吻说:“看啊,我想给你个差事,不过有人认为你不值那份佣金,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说着他抬手打个响指,一个随从就又把一个小钱袋拿出来扔到丁慕面前。
    “拿着这钱和你妻子走吧,我要吃饭了。”男人的情绪好像忽然低落下来,他自顾低头吃起东西,不再理会丁慕他们。
    丁慕拉着索菲娅离开火堆,刚刚走出没多远,就看到几个吉普赛人。
    丁慕二话没说就把之前那人给的钱袋扔向那几人当中领头的,然后他攥紧索菲娅的手快步向自己的篷车走去。
    刚进篷车,丁慕就迅速收拾东西,他飞快的脱掉身上吉普赛人的衣服换上自己之前穿的袍子,然后把那人在吃饭时给的第二个钱袋贴身藏好,然后他又找出临时藏在篷车木板下的短弩,自从上次用这东西杀了小古尔佳之后,他就总是把短弩藏在旁人不易发现自己却容易拿到的地方,之前为了表演他暂时把短弩藏在了车下,现在摸着冰冷的弩臂,他才隐约有种安全感。
    索菲娅一直看着丁慕忙活,见他看向自己,这踩露出询问的神情。
    “我们离开这索菲娅。”丁慕顾不得解释,虽然那人似乎已经忘了索菲娅的事,可丁慕却不敢冒险,他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突然改变主意,到时候根本不能指望波西米亚人能帮助他。
    一切只能靠自己。
    “别担心,我以后能养活你,”丁慕边说边挑开布帘看向外面,外面依旧很热闹,波西米亚人还在跳舞唱歌,而那个男人和他的手下也还在原地,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丁慕回头看去见到索菲娅脸上异样神色,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放心,等过段时间我们会回来,我会帮你找到你父亲纳山的。”
    索菲娅点点头,她也开始忙活着收拾起东西,不过在丁慕看来她那些揣进包裹里的玩意其实都可以不要。
    “等所有人都睡下我们就走。”丁慕吩咐着,外面还很热闹,显然不是时机。
    波西米亚人的歌舞一直没停,直到一个随从向老古尔佳抱怨“这影响了主人休息”,又扔给他几个金币之后才停止。
    外面很快就变得安静下来,除了是不是夜风鼓动帐篷幕布发出“轰轰”声响,就听不到其他别的什么声音。
    丁慕和索菲娅悄悄从篷车里出来沿着一串篷车下的阴影向前走,可当他们走到离那些人所处的帐篷不远地方时,又是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再次打破了这个寂静的深夜。
    丁慕赶紧拉着索菲娅躲到帐篷附近一辆马车的空隙里,这时营地里已经有人出来查看动静。
    一个随从跟着几个吉普赛人跑到营地出口,很快他就带着个人返回了帐篷。
    很快,随从们开始急匆匆的收拾东西,那个棕发男人则和老人漫步走出帐篷,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丁慕他们藏身的马车附近。
    “真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快,这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男人对老人说“事实上我现在觉得有些措手不及,老师你知道我并不希望最后一切变得不可收拾。”
    老人点点头,拿着的一封已经开启的信不住在手掌上轻拍,好像在掂量这信中消息的分量:“但是那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而且我不得不提醒您,这次旅行已经变得危险起来,最好在事情还没有变得如您自己说的不可收拾之前离开西西里,毕竟您肩负着旁人无法比拟的命运,随时应该接受重任。”
    “老师,您忘了就在不久前你还在说命运偏爱有准备的人吗,”棕发男人哈哈笑起来,随后他神色一正“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甚至时间已经太长,不过我没想到有人比我更急不可耐。”
    说到这,男人好像想起什么莞尔一笑,然后他向波西米亚人聚集的方向看了看说:“蠢人总是在事后才变聪明。”
    “但正因我们命运已定,世间方显更加美好。”老人随口接道。
    “一个很有趣的男孩子不是吗,”男人微微一笑“伊利亚特的这两首诗句难道不是很符合我们如今的现状?”
    说完,男人从老人手里拿过那份信又打开看了看,随后把信收好。
    “好吧老师,我听从你的吩咐离开这里,”男人笑着说完不等老人开口又继续说“不过我们不是离开西西里而是去巴勒莫,相信我吧老师,我保证那里正有一出妙剧上演,而观众也都已经入场。”
    说着他又嘿的笑了声:“那个男孩说的不错,正因我们命运已定,世间方显更加美好。”
    两人说着往回走去,和已经做好准备的随从会和,在吉普赛人的注视下,几个不速之客就又这么匆匆忙忙的不告而别,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丁慕是在吉普赛人抱怨着散去之后才从马车下出来,没想到这一晚闹腾得这么热闹之后,最终离开的却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他虽然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从他刚才的片言只语里却能听出这人不但身份微妙,也许还牵扯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中,而这件事的关键,就在巴勒莫。
    拉着索菲娅悄悄回到自己的篷车,丁慕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回去,他已经决定留下来不走。
    虽然和老古尔佳之间的过节不可能解开,但丁慕相信老古尔佳并不敢太过分,吉普赛人的头人很多时候更多是要靠个人的威信而不是权力管束部落,凭借索菲娅的父亲纳山在族里的声望,不论是对索菲娅还是他,老古尔佳都不会轻举妄动。
    只是如果纳山知道女儿嫁给了个加杰人,就不清楚他会干什么了。
    想到这丁慕略微苦笑,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适应“索菲娅的丈夫”这个有些可笑的身份,不过回想之前当面对那个棕发男人的暗示时,他心中升起的那股对索菲娅莫名的独有欲,看着身边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孩,丁慕心里涌起了丝轻轻的依恋:“好好睡吧我的小妻子,”丁慕轻拍索菲娅的脸颊“我们去巴勒莫,那里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等着我们呢。”
    公元1496年3月27日,巴勒莫城西关口来了一个流浪的波西米亚部落,当收税官让他们在税册上签名缴入城税时,一个特别的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少年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只是画个符号,而是用工整流畅的笔体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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