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德·卢纳离开了罗马,虽然她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她突然启程的决定还是显得有些匆忙了些。
    对于自己的孙子,亚历山大六世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疼爱,在听说居然在两天后就要离开罗马返回遥远的甘迪诺公国,教皇特意召开了一场小小的家宴为他们送行,除了给了很多路费之外,教皇还给自己的孙子钦定了一个红衣主教的头衔。
    “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在甘迪诺不会被人小看,那些人,他们可都是些小人。”
    教皇用略显奇特的语气评论他的那些同乡,说起来虽然来自瓦伦西亚,可他对那片土地上的人没有多少好感,这多少是因为他的家族当初在阿拉贡曾经与很多贵族发生过冲突,特别是早年间的时候独立瓦伦西亚王国被阿拉贡兼并时的种种龌龊,让他们虽然已经成为了阿拉贡的贵族,却依旧难免因为种种原因有着深深的矛盾。
    而教皇会把这种情绪表现的如此强烈,也和他曾经受到了阿拉贡人的羞辱有关,他不可能忘记贡萨洛给予他的公开羞辱,那是自从成为教皇之后从未有过的。
    “凑巧的是,诺梅洛可以和你们顺利,”教皇贴心的安排着儿媳与孙子的返家路线“你们可以和他一起先到那不勒斯,这样他还能在路上照顾一下你们,虽然那不勒斯已经被法国人占领了,不过这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玛利亚·德·卢纳有些心神不定的敷衍着教皇的关心,这时候她只想尽快离开梵蒂冈,离开罗马的这片土地,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不久前的那个摩尔人的拜访。
    3年后,乔瓦尼的死被那个摩尔人从已经渐渐被覆盖起来的时间面纱后揭开来,然后再次放在了她的面前。
    而这一次摩尔人给她带来了一个令玛利亚·德·卢纳吃惊的消息。
    至于是谁真正杀了乔瓦尼,乌利乌最终并没有说出来,不过当他暗示玛利亚·德·卢纳与佩德罗·卡德隆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时,玛利亚·德·卢纳被吓坏了。
    拥有情人这在罗马并不算什么,或者说这其实更可以作为炫耀的资本,这股堕落风气是什么时候兴起的不得而知,但是在罗马,从教皇到平民似乎都只会对这种行为表示羡慕和用来作为谈资的话题而不会是过多的谴责。
    但是玛利亚·德·卢纳与佩德罗·卡德隆的关系却不能只用这么简单解释就能让人释怀,因为这其中牵扯到了乔瓦尼那莫名其妙的死。
    而玛利亚·德·卢纳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察觉,她隐约的可以感觉到卡德隆似乎与她丈夫的死有着种种神秘的联系,只是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去深究这其中的根源,现在一个摩尔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这件事隐晦的提了出来,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明说,可玛利亚·德·卢纳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威胁。
    让她意外的是乌利乌并没有提出什么让她为难的条件来换取他的沉默,而是只要求她能在近两天尽快启程返回罗马。
    这其实并不需要乌利乌特意提出来,玛利亚·德·卢纳这时候有种恨不得肋生双翅离开离开这座城市的冲动,虽然她知道即便返回了甘迪诺,可如果乔瓦尼的死因真的被人发现与卡德隆有关她也依旧无法摆脱嫌疑,可能够尽早离开这里总是好的。
    至于乌利乌,玛利亚·德·卢纳不是个仁慈的女人,她的确试图派人暗中杀掉那个可恶的摩尔人灭口,可乌利乌似乎已经想到了这个,所以在告辞离开前特意提醒这位心怀鬼胎的甘迪诺公爵夫人,他只是奉了主人的命令来传信而已。
    这彻底打消了玛利亚·德·卢纳试图杀人灭口的念头,她只好老老实实的打点行装准备离开罗马。
    诺梅洛这次与她同行的理由是奉教皇的命令前往那不勒斯调查有关当地教徒受到迫害的传闻,有消息说法国人在占领那不勒斯后对一些不肯归附他们的当地人予以了残酷统治,这其中比较关键的是因为那不勒斯大主教之前已经与那不勒斯王室一起避难去了比利谢利,所以一些教堂的教士们就以未得到大主教的允许拒绝法国人进入教堂搜查所谓叛乱份子的命令。
    这自然就造成了种种冲突,甚至还出现了流血事件,诺梅洛正是在这种时候以教皇特使的身份前往那不勒斯的。
    这注定是一场乏味的旅行,玛利亚·德·卢纳心事重重,她拒绝了船主的邀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说起来有点失礼,不过船主也不敢因为这个就表现出任何的不高兴。
    不过诺梅洛的应邀多少算是给了船主一点面子,而从船主那里,诺梅洛很快就听说了一些有趣的话题。
    “法国人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的船?”诺梅洛似是很随意的问。
    “不知道大人,不过很多人觉得他们是要打西西里主意。”
    “为什么?”诺梅洛的兴趣来了“你们都认为法国人要入侵西西里岛吗?”
    “法国人准备的船都不是很大,所以就不可能是要远航的,另外他们在船上为装补给留下的地方也不够大,显然是没打算跑多远,这么一想能让他们去的地方也就不多了,除了西西里还能是哪。”
    听着船主条条是道的分析,诺梅洛不由缓缓点头。
    诺梅洛心里隐约有个猜测,虽然这个想法似乎有些荒谬,不过只要想想这一切可能会发生在那个蒙蒂纳伯爵身上,他也就觉得事情或许不是那么稀奇了。
    法国人会不会已经和那不勒斯人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否则就如教皇说的那样,那不勒斯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还有胆量向西西里宣战?
    还有又怎么解释法国人这个时候忽然征集那么多的船只做什么,而且还是近海需要的船只,这难道不是为那不勒斯人提供的海上工具?
    想着这些诺梅洛不不由陷入了沉思,或许堵玛利亚·德·卢纳来说这趟旅程枯燥乏味,可对诺梅洛而言,差事似乎变得很有意思起来了。
    历史上的西西里岛曾经经历过多次易手。
    从罗马人到汪达尔人,从阿拉伯人到东罗马人,然后再到诺曼人,当法国的安茹统治者被迫退出西西里之后,这里迎来了阿拉贡王国的统治。
    自从阿方索一世把西西里王国平分给两个儿子,从而正式开创了两西西里王国的历史之后,因为对来自大陆方向不再需要严密的防范,西西里的防御重心就转向了地中海另一面。
    不论是当初对东罗马人还是对异教徒的防范,西西里都是地中海西方防御东方入侵的重要所在,所以不论是法国人还是阿拉贡人,这些年都主要是把驻守西西里的兵力调配在岛屿的西南方向。
    相比起来,巴勒莫的防御并不是很强。
    所以当比利谢利的那不勒斯王国忽然宣布向西西里宣战时,巴勒莫一下子变恐慌起来。
    虽然弗洛门萨立刻派人弹压住了这阵恐慌,不过关于那不勒斯人可能会袭击巴勒莫的流言依旧在街头巷尾流传起来,而且颇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人发现在那不勒斯人当中有一个曾经在当初经历过染血之夜的青年人,虽然很多人之前早已经不记得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如今他们却对他的名字十分熟悉了。
    蒙蒂纳伯爵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据说除了伯爵的称号,还有着不比他的名字字数更少的种种头衔,不过这些还在其次,真正让巴勒莫人关注的,是与这个人密不可分的自贸区联盟。
    虽然宣战,可或许是因为自己处境也颇为窘迫的缘故,比利谢利的流亡宫廷并没有立刻发兵征讨的意思,这难免让西西里人不禁讥讽那不勒斯人的装腔作势,之前正准备从岛屿南方调兵的将领们也开始考虑是否需要调动大批军队,或许只要有足够的兵力守住巴勒莫的一些重要地点,让敌人看到他们的坚固防御,就足以能让那些那不勒斯人改变主意了。
    拥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即便是弗洛门萨在经过一番斟酌后也认为那不勒斯人真的兵戎相见的可能并不大,或者说是因为贡萨洛即将到来给了他足够的信心,他对来自那不勒斯的威胁并不是很看在眼里。
    可是很快的,弗洛门萨就发现了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了。
    首先是港口来往的商船变得渐渐少了起来,这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宫相的注意,毕竟做为巴勒莫最主要的来往港口之一的那不勒斯港刚刚被法国人占领,这种乱糟糟的局面肯定会影响航线上的商船往来。
    可随后渐渐的事情就开始变的不对劲了。
    一天天减少的进港商船的数量随着商会的忐忑不安,终于引起了弗洛门萨的注意,然后他惊讶的发现不论是那不勒斯,塔兰托,还是巴列塔,以往这些因为与西西里最为接近的沿海城市经常来来往往的商船正每天以明显的速度迅速减少,当进入9月最后几天的时候,除了一些远航货船,港口里已经很少见到飘着那些地方旗帜的船只了。
    接下来让弗洛门萨感到意外的,是巴勒莫的很多商品随着往来商船的减少开始要么因为短缺价格暴涨,要么却又因为航路阻塞运不出去而一路狂跌。
    巴勒莫的商会开始恐慌,而城市也渐渐显得混乱起来了。
    弗洛门萨虽然是个热衷于利用给别人贴上标签以便于铲除异己的官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商业就一窍不通。
    巴勒莫港异乎寻常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特别是当从那些忐忑不安,似乎大难临头的商会商人口中不停的听到“自由贸易联盟”这个词汇时,他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一个关键。
    那就是这个自由贸易联盟似乎是从那不勒斯首先发起的。
    这个发现让弗洛门萨不得不再次去见了莫迪洛。
    只是这一次他却注定要失望了。
    当听到自由贸易联盟这个名字后,莫迪洛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他告诉总督,他本人与这个贸易联盟没有任何关系,至于这个联盟究竟由谁当家做主,他也不是十分清楚。
    “不过总督我可以为你预想一下接下来都会发生些什么,”莫迪洛轻松的说“你会发现西西里人需要的很多东西越来越少,而堆积在港口运不出去的货物区却越来越多,而当那些原本准备在西西里卸下货物的远洋商船发现巴勒莫无法为他们提供尽快把商品换成金币的便利后,他们会宁可继续航向一段路,然后把货物运送到其他的港口去,到了那时候,巴勒莫港也就要‘死了’。”
    “你忘了除了的巴勒莫我们还有其他的港口,墨西拿和锡拉库萨足以能化解巴勒莫的困境,”弗洛门萨脸色沉沉的看着莫迪洛“而你会因为引起了这一切受到严厉的惩罚。”
    “总督,我不能不提醒你你这些说法都是美好的愿望,你认为墨西拿和锡拉库萨会比巴勒莫更好些吗,或者你认为你的那些敌人没有想到这些,据我所知自由贸易联盟是个很奇妙的组织,相信我你很快就会收到和这里差不多相同的报告了。”
    弗洛门萨神色阴沉的离开了莫迪洛的囚室,当房门关上后,莫迪洛伯爵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之前尽量压抑掩盖的焦虑。
    “乔迩你要干什么,”伯爵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自语低低的念叨,边装作散步般在房间里焦虑的来回走动“那个贡萨洛就要来了,如果你不能把我救出去也别干蠢事,这可是我经过多少年才计划好的,但愿你别把事情办砸了。”
    加缪里坐在轮椅上看着院子里的紫蔷薇花的花圃,这个时候正是秋季最艳丽多姿的时候,整个花圃看上去就好像是个凝固紫色海洋。
    只是加缪里的情况看上去不是很好,他用毯子包裹住的双腿无意识的轻轻抖着,同时他的手也时不时的会突然剧烈的抖动几下,这让他有时候在吃饭时会把肉汤洒得全身都是。
    尽管已经风烛残年,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去见上帝,可在巴勒莫却没有人敢于小视这个曾经参加过英法百年战争的老人。
    当初的贵族议团在弗洛门萨来了之后不但被强行解散,其中很多人更是成了阶下囚,而加缪里不但没有受到牵连,甚至还成为了西西里新的一批权贵中的一份子,只凭这一点就没有人能忽视他这个人。
    一个仆人领着个客人绕过花圃的小路走来,看到那人加缪里脸上露出了笑容。
    “尊敬的执政官,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
    离得老远,客人就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如果亚历山大在这里,他会立刻认出这人是个老相识,可以说当初他在巴勒莫的那段时间里,没有少受到这个人的照顾。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次,就是在王宫地牢里,正是向这个人求救,他才得以从当时的宫相戈麦斯手下那个叫佩隆的队长手里救下了索菲娅。
    奥斯本,一个在巴勒莫八面玲珑,混得很不错的裁缝。
    弗洛门萨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奥斯本的生意,他依旧在他位于那条老街上的房子里做他的生意,一楼忙着把衣服给那些贵族和富商们穿上去,二楼则用来为他们的妻子脱下来。
    “不要奉承我的朋友,我自己的气色如何我很清楚,我老了也许已经熬不过今年冬天,”加缪里不以为然的说“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太值得了,要知道我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事,我亲身经历了一场持续了100多年的漫长战争,也有幸成为了能看到这场战争结束的幸运儿,我曾经短暂的统治过这座岛,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都不能实现的梦想,而当别人都死掉或是被投进监狱之后我却还能幸运的坐在自己花园里欣赏美景,这一切已经足够让我毫不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能在这里欣赏美景是因为您比别人更睿智,”奥斯本边说边开始忙活起来“我听说您打算做一件能够让您看起来显得更加威严一些的衣服,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体现出一位贵族的威严,不过相信我设计的衣服应该多少能帮您一下。”
    看着裁缝忙忙活活的样子,坐在轮椅里的加缪里虽然依旧时不时的身子抖动几下,可还是在仆人的帮助下尽量配合着裁缝为他量度尺码。
    为一个几乎半身瘫痪的人做衣服是件很麻烦的事,有时候为了让加缪里站起来,奥斯本不得不让旁边帮忙的仆人再去招呼个同伴来才能完成这件颇为艰难的工作,所以当他终于满头大汗的回到他位于老街的家里时,甚至有些没有气力与那些等在楼下的客人打招呼,只是随意吩咐了声帮忙的伙计,就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二楼。
    只是当他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看到站在那里的一个人时,奥斯本之前疲惫的神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伯爵。”裁缝先是躬身微微行礼,然后用略显感叹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他曾经很熟悉,如今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的年轻人。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那不勒斯向西西里正式宣战的这个敏感时刻,亚历山大却已经悄悄登陆西西里,回到了巴勒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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