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事情发展到现在,竟然要由旁人来作决断。

    周氏在这件事上做得非常聪明,她若在李氏刚过世的情况下贸然提出分家,必然引起旁人议论,进而影响儿子的前程。

    倒不是周氏突然开窍,而是她有个好儿媳妇,也就是谢韵儿。

    谢韵儿提醒周氏,但凡提及沈家分家的问题,必须要过士绅这一关,如果连士绅都认为不妥,那最好别提分家。

    反正沈家五房已经形式上分家,以后长居京城,没必要再回宁化县城来接受一个大家族管辖。

    周氏听到这话心里稳定许多,无论王氏再怎么闹腾,全然不管不问,她没必要再就沈家分家的事情做任何评论。

    其实不用她说,沈家四房也会主动提出,二房、三房那边也不想跟大房过日子,但单独把大房剔出沈家也不现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分家,自己过自家的日子,这样省得拖累别人,或者被拖累。

    王氏对自家的情况心知肚明,要想以她没用的丈夫来养家,基本不可能,儿媳妇是很贤惠,但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儿子沈永卓是个读书人,可惜到现在也没考取秀才,更别说教书或者以学问养家。

    在这样的背景下,但凡沈家分家,大房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谁也没法顶起门楣。

    王氏嚷嚷道:“……这些天杀的,当年娘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大,养他们,供他们的子女上学,结果娘刚死,就违背娘的意愿分家,这些天杀的死了也没资格进沈家祠堂,不算沈家人……”

    虽然王氏泼辣,很多时候说话没分寸,但她偶尔也有精明的时候,就好像沈家分家这件事上,她必须先给沈家除了大房外的各房定义为“叛徒”,这样沈明文就可以以沈家长子的身份将各房赶出家门。

    一个是主动分家,一个是被赶出门,意义截然不同。

    沈家四房和五房都有读书人,沈溪乃当朝二品大员,沈元正在考乡试,都在意孝道和礼义廉耻,一旦沈家大房将此事定性,那沈溪、沈元将来必然会被人戳脊梁骨,等于将沈家四房和五房摆在一个不忠不孝的位置上。

    而王氏最在意的便是沈家的大宅和老宅。

    这两处宅院,占地辽阔,只要能把各房赶出去,大房这边就算没有生计,仍旧不至于饿死,光靠把房子分拆开出租出去日子就会过得逍遥自在。

    沈明新的媳妇冯氏听到王氏的话,有些不满:“大嫂,瞧您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倒像是在说您自己?”

    王氏原本正跟周氏争论,现在冯氏突然插话,心想,姑奶奶我压不住生了个状元公的老五媳妇,还压不住你这臭婆娘?你儿子是秀才,我男人也是秀才,而且我是长房媳妇,你算什么东西?

    王氏怒道:“老四媳妇,你说话注意点儿分寸,我怎么违背娘的意思了?”

    冯氏道:“娘当初决定供养沈家子孙读书,长房从大伯到大侄子,都一心科举,没一人为家里出力,全靠二房到五房打拼和努力,甚至五伯在宁化城里给人做家仆,就是为了供养大伯考举人……”

    “可结果呢!?大伯到现在仍旧是秀才,反倒是五房那边出了个文曲星,如今谁提及沈家都高看一眼,却非你们长房如何,而是看在五房的面子上……”

    沈家最大的不公平就在于沈家长房打一开始就出了两个读书人,沈明文和沈永卓父子相当于沈家的寄生虫,从来不会做农活或做工养家,养尊处优,甚至王氏仗着自己是大房媳妇,到处欺压下面的弟弟妹妹,以至于到现在,王氏把人几乎都得罪完了。

    王氏被戳中痛脚,声音顿时提高八度,怒不可遏:“老四媳妇说话这么冲,肯定在外偷了野汉子,不然怎么生个小子能考上秀才?老四生的孩子会是考秀才的命!?”

    在王氏的逻辑中,别人让我不好受,我一定不让别人好受,别人揭我的短,我就得回敬过去,如果对方行事检点,那我就恶意中伤,反正当个泼妇又不触犯律法,想说什么想骂什么随便。

    冯氏被人冤枉在外面偷汉子,就算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愤怒地表态:“大嫂这么喜欢冤枉人,我们四房怎么都不跟你们过,别人不想把事情捅破,但我们四房不介意站出来说话……分家!而且是无条件分家!”

    “大宅和老宅,还有曾因养家而售出的田地,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要,从现在开始,我们跟沈家没半点儿关系,你们别想从我们身上拿走一文钱!”

    这话说得很有气势,当她说出口,旁边差点儿就有人为冯氏叫好,尤其是平时在家里被长房欺压得很厉害的二房、三房的后辈,他们之前敢怒不敢言,现在听到有人挑头,他们没那么胆怯,纷纷发言支持分家,就算不分,那也应该跟五房过日子,而不是长房。

    王氏冷笑不已:“分家?说得容易!你们吃的,喝的,身上穿的,现在脚下站的,哪一样不是沈家的?既然提分家,也行,你们得净身出户,一文钱别留,最好光着身子从这里走出去,你们肯,这家就让你们分!”

    冯氏气得咬牙切齿地瞪着王氏,她能忍住,在于她清楚自己一旦跟王氏撕破脸,那分家这件事自己就不占任何主动。

    原本全家上下都在等大房跟五房争,没想到现在却是大房跟四房的矛盾被挑了起来,这会儿完全就是女人间的战争,各房男人都没说话,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在这种争吵中根本插不上话。

    这时,一句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娘几时让你们大房来执掌沈家的?沈家做主的几时变成了大房?四房是否要被净身出户,跟你们大房有啥关系?嗯!?”

    一句话,就把全场气氛给带动起来,因为说话之人正是之前人人看好的、沈家最有能耐的女人……沈溪的老娘沈周氏。

    沈周氏,闺名荷儿,嫁进沈家十九年,早些年在沈家属于被欺负的对象,但自从她搬出桃花村进入宁化县城,后来又到府城长汀县城,基本就跟沈家分开过了,到后来她儿子在科举场上无往而不利,她在沈家的地位随之飙升。

    李氏亡故前,周氏便已敢跟李氏公开叫板,那时李氏就压不住她,更别说现在李氏亡故,更没人能骑在她头上了。

    王氏听了周氏的话,怒道:“我们是长房长孙,自古以来,都是由长房继承家业!”

    周氏笑道:“是吗?那感情好,既然你们长房想要继承家业,是否外面的债务也由你们长房来继承!”

    王氏带着一脸得意的笑容:“外债自然要归还,我们长房绝对不会拖欠,但内债的话,我们长房还要跟你们各房追讨呢……这次娘出殡,一共花了一百多两银子,你们把各自家里摊的那一份交出来了吧?”

    这话说出来满屋子尽皆哗然,全家上下对这次丧礼的花销没什么概念,没人知道李氏出殡到底用了多少钱,但为了保持沈家的颜面,这次所有排场都尽量做得最好。

    这也是因为王氏知道五房出银子,根本不考虑节省,甚至趁机大吃大喝,私下里又克扣了些银子,结果原本二十两银子就能完成的丧礼,到最后花了一百两都不止,王氏还沾沾自喜。

    她不但自己没花一两银子,还从采购中抽取了不少回扣,等丧礼结束,她也没打算把结余的钱还给五房,反而让各房把该分摊的那一份交上来,如此她便能通过这次丧礼赚足银子。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无比震惊,心里就一个想法:“一直都知道大房的人不要脸,但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周氏的笑容却很淡定,不急不躁:“大嫂,出殡的银子,是你们大房出的吗?”

    王氏阴测测地笑道:“怎么不是?娘出殡,用的都是沈家的银子,难道你们五房藏着小金库不成?照理说,长嫂为母,小幺子在外面当官得到的银子,也该归我来管!”

    冯氏哭丧着脸来到周氏身边,委屈地说:“弟妹,这事,您可要站出来为我们做主啊,这一闹,反而成了我们欠她银子,这话怎么都说不过去!”

    周氏笑道:“四嫂作何担心?既然大嫂这么喜欢把沈家的事情担着,那家里的外债就让她担着好了。”

    周氏说出这番话时,沈家上下都看着她,不明白周氏嘴里的外债是什么。

    周氏气定神闲:“稍后来的那些士绅,不但是为了做见证,也是为了把沈家欠下的外债讨回去。娘出殡的时候我们五房也没银子,只好以沈家的名义跟本地士绅筹借银子,说是还不上,便以大宅和老宅卖了充数。”

    “大嫂,您看这人马上来了,接待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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