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京城谢府。

    谢迁早早地就回到家中,倒不是因为这天是什么节日,而是他得到消息,沈溪家眷一行自崇文门返回京城,进城时遇到不小的麻烦,尽管谢韵儿表明了身份,守卫城池的京营兵却怎么都不肯放行。

    恰好五城兵马指挥司一位指挥在场,哪里敢怠慢,立即将事情上报兵部,兵部则第一时间通知谢迁。

    谢迁岂是好相与之辈他人面广,立即到五军都督府打了个招呼,张懋立马过问此事,兵部也派人前往,沈家家眷终于得以顺利进城。

    当得知自己的小孙女谢恒奴平安无事,而且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切正常后,谢迁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家中第一时间让人送日用品到沈府。

    等事情处理妥当,谢迁来到内宅,不但徐夫人在,谢丕和史小菁夫妇也闻讯赶来,显然都在等候沈家那边的消息。

    徐夫人见到丈夫,连忙上前道:“老爷,君儿她可是平安归来了”

    谢迁本想开心地告诉妻子喜事,但见到儿子和儿媳妇在一旁,自尊心作祟,又摆起臭脸来,微微颔首:“嗯。君儿确实回来了,沈家一家老小皆已进城,这会儿应该回到昭回靖恭坊的沈府了。”

    “这就好,这就好,君儿年岁小,以前没出过远门,最怕她不适应这一路辛劳。老爷,君儿身子骨可安然”

    在徐夫人看来,人回来那是应该的,最重要的是不要旅途辛苦累病了,尤其谢恒奴现在怀有身孕。

    谢迁没说话,倒是谢丕出言安慰:“娘,君儿虽然是在我们一家温柔呵护中长大,但身子骨并不娇弱,一向健健康康,应该无事您别再担心了。”

    “是啊,是啊。”

    徐夫人听儿子提到谢恒奴身体无恙,面色凄哀,“当初君儿感染天花,她兄长还有父母,就她一人挺了过来,有了那次大难,连老天爷都开眼,此后无病无灾,一直开开心心。不曾想,沈大人这会儿去了西北,真叫人担心”

    谢迁冷声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已叫人去沈府那边问清楚,同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人老了还这般操心,君儿若有事,沈府那边能不记得过来通传”

    史小菁过去扶起自己丈夫的亲生母亲,同时也是她两位婆婆之一的徐夫人,小声安慰,谢迁一摆手:“丕儿,跟我到书房,近来未曾查验你功课,今日难得有时间,正好详细考校一二”

    谢丕虽然已是有儿子的人,但面对父亲,依然好像稚子一般,毕竟他才二十一岁,自幼在父亲阴影下成长。不过,谢丕虽然在独立性上缺乏一些,但这两年才学却有了长足的进步。

    谢迁在书房内随便抽了谢丕几个四书中的问题,正待加深难度考校,家仆进来通禀:“老爷,马尚书前来拜访”

    “这马负图,将我这府门当成何地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谢迁气不打一处来,近来只要他一回家,马文升必然前来造访,已形成定例。

    每次来交谈的都是西北战事,三句话离不开沈溪,马文升对于沈溪在西北的动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谢丕惊讶地问道:“父亲,马尚书临门,您不高兴”

    谢迁看着自己儿子,想到自己的孙女婿沈溪,他本来觉得沈溪“不争气”,但跟年岁比起沈溪还大四岁的儿子一比,顿时觉得沈溪无论是才学、见识还是办事能力,都已成熟,只是他总觉得沈溪是个孩子,对沈溪带着自来的偏见。

    谢迁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马负图上门来,无非是质疑沈溪小儿身为延绥巡抚,居然驻兵居庸关。沈溪小儿也是不争气,陛下派他往西北担当重任,居然畏缩不前,真是丢尽老夫的颜面”

    不知不觉间,谢迁就把朝中的军事机密说给儿子知晓,不过他并没有太当回事,因为他知道儿子近来都家中闭门读书,备考一年半之后的会试,城中戒严也不会出去访友,且谢丕最起码的规矩还是懂的,不会随便乱说话。

    谢丕有些羡慕:“沈先生深得陛下器重,想他驻兵居庸关不前,应是有他的道理,恐怕是外人不了解吧”

    谢迁听了儿子的话,微微有些惊讶,他没料到儿子居然对沈溪如此推崇,沈溪畏缩不前都被儿子推测另有深意

    “你且先回去,为父先去见过马尚书多陪陪你母亲,这几日若是君儿不能回家,让你妻陪汝母往沈府去一趟。咱谢府的人,不能被外人说闲话”

    谢迁虽然也很想见自己的小孙女一面,但知道沈溪如今不在京城,就算谢恒奴怀孕,也轻易不能离开家门,但娘家人在妇人出嫁远行归来,而且是有孕在身的情况下倒是可以上门看看,也算是一种妇人之间的礼数。

    谢迁知道自己没机会见到小孙女,只希望妻子和儿媳妇能去见见他跟徐夫人商议过,此时谢恒奴怀着头胎,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让有生养经验的徐夫人和史小菁,也就是谢恒奴的祖母和婶婶,两个女人对她进行指导,让她安心养胎。

    谢丕道:“父亲大人,沈先生早有子嗣,想必家中人对此有应对的经验,不用小菁和母亲专程去沈府吧”

    “你懂什么让汝妻去,又非你去,只管按照为父的话去做便可,哪里那么多言辞退下退下”

    谢迁有些不耐烦,这次他甚至没出门去迎马文升,而是让管家迎马文升进府。

    不多时,马文升来到书房,谢迁似模似样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卷,但其实只是他平日记录的手札,拿来装点下门面。

    马文升进门后,发觉谢迁没有起身相迎,知道谢迁是在置气,笑着说:“于乔难得回府,居然勤于公事,实在令老朽汗颜”

    谢迁这才放下手札,站起身来行礼:“马尚书临门,未及远迎,尚请恕罪”

    “客套的话免了”

    马文升抬手道,“刚刚得到前线战报,沈溪已在两日前领兵往西进发,如今兵马全数离开居庸关,预计这两天便可过鸡鸣驿。”

    听到沈溪出兵的消息,谢迁微微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这就出兵了”

    此时谢迁心中想的是:“沈溪这小子,我还以为他有多聪明,老老实实守在居庸关不出,专等鞑靼人撤兵。可现在鞑靼人只是有半个月左右未有音讯,是否退兵尚且难言,他这便出兵,若鞑靼人杀个回马枪,这小子死了不要紧,我那可怜的小孙女岂非要做寡妇”

    马文升似乎知道谢迁可能不相信,便将居庸关加急奏报誊本拿出来,交给谢迁。

    谢迁拿在手上一看,才知道沈溪不但出兵,还把居庸关内火器全都给“敲诈”走了,为此沈溪还向朝廷“请罪”,意思是为了战事需要,不得已作出调度安排。

    谢迁心想:“这小子分明是疯了,居然上这种奏本,不是授人以柄”

    放下奏报的誊本,谢迁打量马文升,问道:“马尚书,沈溪小儿此番出兵,目的地是何处莫不是往太原镇去了”

    “嗯。”

    马文升点头道,“从隆庆卫卫指挥使李频另行上奏中所知,沈溪此番确实前往太原镇,不过中途会在宣府镇歇一脚。”

    谢迁听了后心中忧虑重重,暗忖:“之前几番奏报,谈及鞑靼兵马踪迹,大约都是在太原镇周边。如今鞑靼主力暂且无寻,但料想是在晋西一代劫掠,沈溪小儿就这么领兵过去,不正好落进鞑靼人预先设好的口袋阵中”

    “最好这小子能意识到,留在宣府镇,等鞑靼彻底撤去之后,再行西进”

    沈溪驻兵居庸关时,谢迁每天都在人前骂沈溪不争气,但暗地里却在偷着乐,朝廷没给沈溪多少兵马让沈溪去送死的行为,让谢迁很不爽,沈溪龟缩不前时,谢迁面子上是不好看,但他相信有他在,沈溪不仅性命无忧,甚至功名和官禄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朝廷若因此而治罪,上有刘大夏领衔,下有朱晖等公侯垫着,怎么也轮不到被后续派上战场的沈溪,所以谢迁觉得沈溪缩头乌龟当得令他很满意。

    结果还没高兴几天,沈溪就眼巴巴跑去战场“送死”,这岂能令他不恼

    谢迁道:“宣府镇涉及京畿安危,乃我九边防务重中之重。如今沈溪小儿出兵太原镇,倒不若请陛下下令让他领兵常驻宣化府,拱卫京畿门户,或许对战局更有利”

    马文升听到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谢迁明摆着在“舐犊”,马文升心想:“宣府镇此番仅仅只是发现鞑靼游骑,料想是从那些险峻之处悄悄溜进来的小股鞑靼兵马,你谢于乔居然说宣府镇乃九边重中之重若宣府镇如此重要,失守的延绥镇又算什么为何鞑靼人攻打的不是宣府镇而是延绥镇如今涉险的是太原镇”

    马文升道:“于乔此话,怕是言不由衷吧”

    谢迁可不管那一套,他知道沈溪前往太原镇,就是去送死,他要想尽办法阻止沈溪这种“盲目自杀”的行为。

    谢迁原本要留在家中吃团圆饭,此时不由急切地道:“马尚书这就随我进宫,对陛下面呈此事,或可解西北一时之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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