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之对沈溪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因为他不怎么喜欢动脑子,就算从来没见过沈溪杜撰的师傅,他也从不怀疑。但王陵之一直认为沈溪是比他还要厉害的“武林高手”,却未料沈溪在一群普通人面前表现得弱不经风,这令他第一次对沈溪发生了怀疑。

    师兄替师傅教了我那么多武功,为何师兄看起来连几个人都对付不了?

    “境界,你不懂。”沈溪随口应了一句。

    王陵之瞪大眼睛,暗忖:“境界是什么?是不是师兄以前跟说的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差不多?不行,以后我要跟师兄多学点儿,要忍无可忍才能动手……这么说来,我刚才出招是不是太狠了点儿?”

    本来是沈溪无意中露出的破绽,却被王陵之当成至高的修养,充作人生的座右铭。

    若沈溪知道自己随便一个举动一句话都能对王陵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非一口老血喷出来不可。

    一行人到了院子门口,宋小城带着人回去了,沈溪与家人进到院子,王陵之死赖着不肯走。

    “师兄,明日我要去兵部,可我不知去干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以后我要做些什么?”王陵之苦着脸问沈溪。

    沈溪刚才被李家家仆打了胸口一下,隐隐有些疼,此时他想进屋子看看伤势怎样,随口道:“自己去了不就知道了?我又不在兵部做事,我怎知你去做什么。天不早了,小……宁儿,你送王少爷回去。”

    沈溪本想让朱山去送。

    王陵之跟朱山性格差不多,如今二人相互敌视,让他们多相处说不一定可以尽释前嫌。不过再一想朱山跟王陵之一样是个路痴,这对活宝出去基本就别想回来,只好改让宁儿去送。

    宁儿接到沈溪的任务,心里美滋滋的,她正苦于没机会接近王家少爷呢。

    在宁儿看来,王陵之家大业大,如今还是武举人即将到兵部做事,前途一片光明,最重要的是人傻好接近,可以循循善诱。但她显然低估了诱惑王陵之的难度,这位王大少爷除了武功,就只认他的师兄、师姐,还有那没照过面的师傅,好像这世界除了家里人,就只有师门最亲。

    沈溪在林黛搀扶下进到房里,林黛也以为沈溪受了很重的伤,其实沈溪刚才挨那几下,只有胸口还有几分疼,并无大碍。

    “相公也是,无端端去帮什么李家,若他家被官府查获,最后将相公吐露出来,朝廷不是要难为相公?”

    谢韵儿替沈溪不值,不知不觉,便设身处地为沈溪考虑。

    沈溪轻轻点头:“娘子说的对。”

    本来林黛正在帮沈溪揉肩,听沈溪称呼谢韵儿“娘子”,小丫头恨恨地捶了沈溪肩膀一下,气得一跺脚,却不肯走。

    林黛从小就有心机,以前沈溪惹着她,她总是一气之下回屋,沈溪必然会追去讨好,说些软话。

    可如今这招渐渐不好使了,沈溪公务繁忙,再也不会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娇惯,之前几次赌气,都是她主动跟沈溪和解。现在谢韵儿来了,她知道自己更不能随便发脾气,不然就“成全”了沈溪和谢韵儿,那才得不偿失。

    “轻点儿。”

    沈溪没说话,反倒是谢韵儿开口提醒。

    谢韵儿不知道林黛为何突然狠捶沈溪一下,当林黛不知轻重,却不知林黛是在吃她的醋。

    林黛听了,果然更加委屈,小嘴撅得老高,手按在沈溪肩膀上,很想抱着他撒娇,委屈地痛哭一场。

    “没事。”

    沈溪却也知道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心里正吃味,要说林黛跟他青梅竹马,这份感情怎么也割舍不去,一个女儿家单纯到心里只有他,若他辜负了,那才叫狼心狗肺。

    沈溪稍微安慰了林黛一下,林黛脸色好转,继续给沈溪捏肩捶腿。

    就算沈溪疼惜林黛,可有些事是没法跟小妮子商谈的,因为她的世界观只有简单的善与恶,对于为人处世甚至朝政全无经验。

    沈溪将在谢府的事与谢韵儿一说,谢韵儿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妾身倒觉得谢阁老是有意要成全相公,让相公在同僚和上官面前露脸,同时受……注意……”

    谢韵儿心中对李东阳始终有介怀,连名字都不愿说。

    沈溪微微摇头:“只要谢阁老别总有事没事找我做这做那就好……如今我的年岁,要在翰林院多磨砺几年,以后在官场才能无往而不利。”

    谢韵儿抿嘴笑道:“别人都希望自己在朝中有大人物照看,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为何相公总是与众不同呢?”

    就算沈溪对谢韵儿吐露一些心事,可有些话还是得憋着……他总不能告诉谢韵儿,大明朝官场,几年后会经历一次大的动荡,有个只手遮天的大太监会出来肆虐,在朝野中兴风作浪,朝官但凡得罪此人,都会被革职发配,甚至迫害致死。

    沈溪就算再圆滑,也不会选择投靠阉党,况且就算他拉得下脸,阉党也没兴旺几年,到其覆灭,阉党中人最终也会被清算。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保持低调,最好在朝廷干上几年,打熬资历,在弘治皇帝驾崩前能被放到外地为官,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沈溪总觉得,自己老被一股激流推着走,根本就无法做到低调,隐约间已开始往大明朝的核心靠拢。

    按谢迁所说,将他调到詹事府,负责日常教导太子学问,或者是另一条途径,就是改变历史的走向,把太子引向正途,令他远离阉党重新确立对朝廷忠臣良将的任用,但这条路明显不好走。

    太子朱厚照是弘治皇帝的独子,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又是国泰民安,在他身上难以培养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危机意识。

    想将太子从玩乐的心境中拉回来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在他继位时,尚处在少年叛逆期,就算沈溪能着手帮忙,也会有现如今的张皇后、未来的张太后从中阻挠。

    ……

    ……

    接下来几天,翰林院中一片风平浪静。

    朝廷上下都有意回避谈论一些事,一个是关于建文时期新政的问题,另一个就是程敏政的鬻题案。

    到五月中旬,其实鬻题案已差不多审结,按以往的规矩来看,很快就要午门置对,就好似是要进入公堂会审。

    这是弘治皇帝下旨钦办的案子,其中涉及到两位朝中大臣程敏政和华昹,另有两名举人唐寅、徐经,尤其是程敏政还是正要入阁的官员,这案子非皇帝亲审不可。

    沈溪如今要做的,只是按部就班地编书,至少为皇帝编写诰敕的事跟他无关。翰林院的考核说是马上进行,但其实早就在开始了,到底最后会以怎样的标准来考核和升迁,暂且无人知晓。

    五月二十二,在沈溪送去画后的第六天上,这天沈溪在唐虎陪同下回家,在胡同口遇到前来找他的李二小姐。

    自李家人寻麻烦后,沈溪怕李愈不甘心再来,每天都会让人去翰林院门口接他,这样出了事有人挡着或者去通风报信。

    不过这次李二小姐怀着善意而来,应该是李家终于知晓谢迁邀约朝中大员赏画送画的事,清楚误解了“赵画师”,于是派关系还没闹僵的李二小姐上门道歉,又不知沈溪住在何处,只好到茶楼附近来等。

    “赵画师,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与普通女儿家行万福礼不同,李二小姐没有如闺中女子那般扭捏,礼数上也显得大方得体多了。沈溪对满怀戒备的唐虎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紧张,这才带着几分不客气质问:“李二小姐莫不是又上门来为难在下?”

    李二小姐一脸惭愧之色:“赵画师千万别见怪,那日家兄不明事由,后来才知误会你了,小女子特地前来赔罪。顺带……履行当日之约,赵画师不是希望得到一间府宅和一间商铺吗?房契和地契我们已经备好。”

    说着,李二小姐从怀里拿出李家相酬谢之物,却是一栋三进院子的大宅和一间二层商铺的房契,沈溪并不知这宅子和铺子在何处,但这显然不是他所要的。

    “李二小姐,在下的确是开出如此的条件,但你们未问过在下,到底是要哪里的宅子和铺子。”沈溪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客气。

    沈溪并未说一定要从李家这里得到什么,只是对李家事后找人围殴他有些耿耿于怀,要不是王陵之和谢韵儿带人来得及时,他可能真的要挨一通狠揍,到时候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殴打朝廷命官,李家不是赔点儿医药费就能解决问题的。

    李二小姐以为沈溪因不忿而狮子大开口,就算她是言而有信之人,但却不会轻易受人要挟。

    李二小姐问道:“那赵画师所要的宅子和铺子,不知位于何处?”

    沈溪道:“在下要的,不过是祖上一点房产,想请李小姐找人赎回来。至于别的宅子和铺子,既然不属于在下,在下要来有何用?”

    李二小姐这才释然,点头道:“原来如此。那请赵画师说明宅子在哪儿,小女子会尽量帮忙赎买,但……小女子不敢保证,若实在买不到,只能以李家现有的宅子和铺子抵偿。”

    “好。”沈溪点头。

    沈溪算过,要把谢家的老宅和铺子赎回来,至少要一千五百两银子,虽说他帮李家一个大忙,但一次就收这么多钱始终有些过分。

    不过回头一想,若非他帮忙,李家可能也也步谢家后尘,成为第二个谢家。

    这年头商贾得罪朝廷权贵,似乎也只有家破人亡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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