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斯通小心翼翼地闭上了眼睛,眼底涌动的温热让眼皮轻轻地颤抖着,完全没有眼神,却依旧泄露了内心深处的一丝悸动;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着,身体的动作就这样静止在了原地,无意识地摆动着,一点一点地捕捉着无线电传来的声音碎片。
    嘴角的那一抹笑容是如此幸福又如此璀璨,但那令人心碎的痛苦和绝望却在眉宇之间轻轻涌动着,犹如蔚蓝海岸冲刷着白色沙滩的温柔海浪,美得惊心动魄,却在刹那芳华之后将哀伤和失落的情绪袅袅地连绵下去,久久地,久久地拖拽着。
    瑞恩将双手、肩膀、腰腹和大腿之上的力量一点一点松懈下来,在无重力的环境之下,犹如水草一般轻柔地摆动着,那紧闭双眼的脸庞流露出一丝安宁和祥和,仿佛躺在摇篮之渐渐入睡的婴儿,淡淡的悲伤和浅浅的痛苦渐渐地消失。
    宛若涟漪一般,看似已经消失了,余韵却在扩散。
    重新睁开眼睛,表情已经完全平静,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正在平复,似乎彻彻底底地平缓了下来,“安宁刚,让你的狗狗再多叫几声,可以吗?”瑞恩轻声说道,就好像正在享受摇篮曲一般,担心安宁刚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持续地解释着,“狗狗,狗叫声,汪汪,狗狗。”
    然后,他就听到了安宁刚自己学着狼叫声,欢快而喜庆地欢呼来。
    突然之间,笑容和悲伤同时一拥而上,嘴角再次上扬来,眼睛也再次紧闭来,死死地咬住牙关,将错综复杂的情绪全部封锁在了胸腔之,那股隐忍和压抑的挣扎却更是将此时此刻的状况道尽了,千言万语娓娓道来。
    “汪汪。”
    “嗷呜。”
    瑞恩学着狗叫,而安宁刚则学着狼叫。
    两个国家的不同化和不同语言体现在了动物叫喊的拟声词之上,将这一刻的荒谬和危机完美地结合来,最后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了瑞恩那即将分崩离析却拒绝彻底崩溃的坚强肩膀之上,让人于心不忍、心痛难忍。
    瑞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也跟随着安宁刚开始模仿其了狼嚎,一会狗叫一会狼嚎,完全错乱,但两个人却一唱一和、有来有往,真正地开始互相叫喊来,就好像顽皮的孩子争先恐后地嬉笑打闹一般。
    “嗷呜!嗷呜!”
    瑞恩尽情地将所有情绪都释放了开来,丢下矜持,丢下束缚,丢下面具,重新找回了童稚,放肆地嚎叫来,仿佛将胸口里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彻底释放,在这一刻,他的身上再次品味出了不甘和愤怒。
    可,越是愤怒就越是无力、越是不甘就越是绝望,最后化作了浓浓的悲伤,狠狠地、狠狠地砸在鼻梁之上,一阵酸楚瞬间爆发,瑞恩只来得及紧紧地闭上眼睛,但一抹湿润还是模糊了眸子,死死紧闭的眼睑角落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他就这样咬紧牙关,声音沉闷地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哽咽和哭喊都死死地压制在了喉咙深处,一点声响都没有泄露出来,可是上下滑动的喉结和完全紧绷的下颌却根本无法掩饰,泄露了灵魂深处的天崩地裂和山呼海啸。
    “嗷……嗷呜……”
    他试图再次发出一点声音,假装自己不在乎,结果却失败了,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音节,断断续续地在喉咙里翻滚着,无法宣泄,也不能宣泄,他的双手就这样紧握成拳,死死地攥了来,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只想要狠狠地挥拳,砸向任何物体,砸得粉碎;但,他不能。
    隐忍到了极致,情绪终于决堤,“嗷呜……不,不不……不……”瑞恩轻轻地、轻轻地摇着头,发出无意义的呢喃声,深呼吸,再次深呼吸,似乎刹那间,控制力又再次回来了,情绪重新梳拢来,然后就“呵”的发出一声轻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平静地说着,“我就要死了,安宁刚。”
    那股平静,折射出眼底的茫然和悲伤,越发变得浓郁来,没有了朦胧的泪水,也没有了崩溃的情绪,却将心底的苦涩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
    他轻轻耸了耸肩,但是在厚重的宇航服之,却微不可见,只能隐隐看到身体的细微变动,“我知道,每个人都必将有一死,每个人都知道,但……我今天就要死了。”话语突兀地就收声阶段,没有尾音,也没有气音,说完之后就这样愣愣地呆在原地,眼底有些出神,似乎正在理解着“死亡”的真正含义。
    这短暂的沉默,却将一句简单的话语,诠释出了太多太多的含义,余韵深远,似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有截然不同的理解。生命是如此,死亡也是如此。
    “挺搞笑的吧。”瑞恩再次轻笑了来,自嘲地撇了撇嘴,“你知道,当你知道……”眼神又一次地出神了,似乎大脑的运转速度也开始放慢了脚步,但即使如此,没有补全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递出了意思。
    知道死亡终究会来临,这是一回事;知道死亡来临的确切时间,这是另一回事;知道死亡的日期就是今天,这又是一回事。
    那大片大片的茫然和空白,只是苦涩难当。
    然后眼神的焦点重新凝聚,再次回过神来,“问题就在于,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声音渐渐地渐渐地微弱了下来,几乎变成了呢喃,他的坚强、他的镇定、他的专业、他的理智,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崩溃,解开了面具和皮囊,最真实的自己赤果果地展现了出来。
    一句“非常非常害怕”,低低的声音就开始微微颤抖来,脆弱而慌乱。
    “没有人会悼念我,也没有人会为我祈祷。”瑞恩静静地说道,耳边传来了安宁刚哼唱着摇篮曲的歌声,似乎正在呵护着婴儿入睡,宁静而平缓。
    眼底深处的悲伤就这样一点一点凝聚来,化作了一滴晶莹透亮的泪珠,悬挂在睫毛之上,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最后睫毛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承载住重量,就这样掉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清晰分明。
    可是,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正前方,透露出一股深深的茫然和无力感,与泪水的凝聚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好像……灵魂已经死亡,但身体还在反应一般,那种行尸走肉的空壳感将悲伤和痛苦的绝望迸发到了极致。
    从医学角度来说,人体宣告物理死亡之后,但生/理的反应并不会立刻停止,最直观的例子就是,指甲和头发还将会持续生长,仿佛灵魂已经消散,但躯壳依旧存在。
    现在的瑞恩就是如此。那种悲伤,成倍成倍地汹涌而至,将坚强的外壳彻底打破,暴露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微微停顿了片刻,视线轻轻上移,似乎注视着无线电,然后就可以穿越时空,与安宁刚面对面地交流,专注而认真地询问到,“你会为我悼念吗?你会为我祈祷吗?还是说已经太晚了?就好像我错过了我的家人一样……我失去了他们。”
    简简单单的一个“Lost”,没有任何重量的词汇,却在那平静的语调之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唏嘘和悲哀,没有多余的解释,也不需要多余的解释,整个故事就已经变得完整,将内心深处的后悔和遗憾全部展示出来。
    “我想要为自己祈祷,但我从来不曾祈祷过,因为……”瑞恩的话语再次停顿了片刻,眼底滑过一抹浅浅的笑容,似乎唤醒了回忆,“因为从来没有人教会过我。”隐藏在话语背后的寂寥和落寞,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从来不曾。”
    “梅迪?”安宁刚的呼唤声隐隐约约、含含糊糊地传来,然后还有一阵婴儿哭闹的声音传来,安宁刚立刻开始哼唱着摇篮曲,安抚着睡梦之惊醒的婴儿。
    瑞恩的表情忽然就愣住了,几乎是在刹那之间,眼底的震惊和错愕缓缓地满溢出来,而后化作了无可救药的悲伤,他就这样死死地咬紧牙关,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毫无预警,也束手无策,几乎哭到无法自已,彻底失去了控制。
    没有任何声响,只是看到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落,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将压抑的情感彻底爆发了出来。他试图张口发出一点声音,但嘴唇只来得及蠕动一下,随后就再次紧紧地抿住,牢牢地将所有的哽咽和哭喊都吞咽了下去。
    即使满嘴苦涩,即使满嘴血腥,即使满嘴酸楚。
    婴儿,初生的婴儿,生命最原始也最美好的形态,蓬勃而生动,茁壮成长,拥有一股打破所有壁垒的强大力量,让人向往,却也让人恐惧。
    脑海之,不由浮现出了弟弟出生的模样,他想了弟弟,想了弟弟新生的孩子,想了面容渐渐模糊的家人。
    他试图远离那些羁绊,向往更高层次的生命和希望,却殊不知,他的追求始终就在身边,宇宙最玄妙最伟大的秘密就在自己的身边,最终,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死亡,与原始的蓬勃生命力渐行渐远。
    他所坚信的界,他所拼搏的界,他所拥有的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宇宙毁灭的过程。如同大爆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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