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和蓝礼之间的碰面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而已,没有客套寒暄,也没有虚与委蛇,以最简单的方式传递了核心内容,脑海里的信息量已经爆炸开来,但表面之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现场依旧还有将近三百名嘉宾正在“等候”着,亚历山大和蓝礼两个人都还有无数社交工作需要完成,于是,简单交换过信息之后,就双双分离了开来,然后周围的其他嘉宾们就如同潮水般蜂拥而至。
    蓝礼的脚步始终没有停顿下来,而是礼貌地招呼问候,简单客套两句后就表示,稍后在酒会慢慢细聊,然后脚步就这样以一个缓慢却不曾停止地前行而去——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蓝礼的敷衍和应付,但他们也无可奈何,抱怨也好,吐槽也罢,乃至于生气都无济于事,他们都无法影响到蓝礼的决定,甚至没有办法让蓝礼交谈超过三句话,只能目送着蓝礼走向了一位面带笑容的“局外人”。
    从她的装束打扮就可以看得出来,全场嘉宾也就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衬衫搭配牛仔裤的装扮着实显得太过业余;但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丝毫没有觉得不适或者不妥,落落大方的神态坦然迎向了无数视线,包括那些挑刺攻击的视线,她也都来者不拒,就这样沐浴在枪林弹雨之,怡然自得。
    “那是谁?如此失礼。即使是助理也不应该如此怠慢。”
    “笨蛋。那是蓝礼的姐姐,另外一个霍尔。”
    “哦,那个摄影师吗?然后正在和好莱坞明星约会的?”
    蓝礼的脚步在伊迪丝的面前两步远停了下来,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打量着伊迪丝。
    虽然伊迪丝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但眉宇之间的疲惫却挥之不去,隐隐地可以在那些黑眼圈之捕捉到一丝悲伤和困惑,一头利落的短发垂坠下来,勾勒出脸庞弧线,比记忆之还要犀利了许多。
    蓝礼没有开口,伊迪丝却率先承受不了这股沉默,挥了挥手,搬开玩笑地打趣说道,“不要用那种眼神注视着我,我又不是为你倾倒的小女生。你的魅力,对我来说不管用,所以,还是节省一点好了。”
    “欢迎回来。”蓝礼终于开口了,却难得地没有反击伊迪丝的吐槽,而是微笑地向伊迪丝敞开了怀抱。
    猝不及防地,伊迪丝的鼻头就微微有些发酸。
    每一次前往战地都是困难的,并不会因为自己前往的次数多了就有所好转。她曾经以为,就好像医生或者士兵一样,见多了死亡习惯了灾难,她就会变得麻木来,然后就不在乎了;但她的想法是错的,即使是第十次、第二十次,那种强大的情感冲击力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击溃所有防线。
    有时候,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明知道那是一片炼狱,却还总是飞蛾扑火地前行,然后每一次都伤痕累累地返回伦敦,又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重新回到明社会的和平之。
    一直到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
    欢迎回来。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伊迪丝明白,有人正在等待着她回来,有人正在背后支持着她追逐梦想,不管发生什么事,那个家伙都会坚守在原地,然后用实际行动激励着她继续拼搏。
    伊迪丝有些狼狈,前所未有的,脑海里不由就再次浮现出了那些炮火的轰鸣和破碎的尸体。比前线所发生的一切,周围那些打量的视线和议论的声音,她不在乎,她真的不在乎。她现在终于明白蓝礼看待名利场那些人的心态了,他们是如此渺小又如此简单,甚至单纯得有些可笑。那不是同一个界。
    “室内有些沉闷,我们出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蓝礼开口说道。
    伊迪丝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扬了来:蓝礼果然还是如此,总是能够看破她的心事,还有她的狼狈。
    “皇冠之上的明珠就这样离开了,确定没有关系吗?”伊迪丝嘴角浮现出一抹浅笑,忍不住打趣来。
    蓝礼耸了耸肩,“他们能够活下来的。”这让伊迪丝欢快地笑了来。
    两姐弟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汹涌人群,然后再次来到了一楼的室外,伦敦的天空依旧没有完全放晴,但新鲜的空气却让大脑清醒了来,心情都稍稍通畅了些许。
    “介意吗?”伊迪丝掏出了香烟,询问着蓝礼。
    蓝礼哑然失笑,“是的,我依旧介意。”
    伊迪丝瞥了蓝礼一眼,但终究还是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点燃了香烟,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指尖缭绕着。
    蓝礼注意到,伊迪丝没有涂抹黑色指甲油,就如同没有化妆一般,整个人都显得素雅非常,却平添了一抹纯粹——专属于伊迪丝的那种叛逆,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不屑伪装,也无法伪装。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但伊迪丝疲惫而纷杂的心绪却缓缓沉淀了下来。
    “亚瑟说你买新房子了,我可以到你那儿住一段时间吗?”不等蓝礼做出回答,伊迪丝又改变了想法,“算了。我可以到你纽约的公寓待一段时间吗?你和马修最近一段时间都在伦敦,是吧?我需要安静。”
    “没问题。我会告诉鲁妮的,你知道钥匙藏在哪里。”蓝礼没有过多询问,就这样简单地答应了下来,“又或者,你也可以前往马里布,我在那里购买了一套别墅,拥有私人沙滩。那里更加安静。”
    “……我考虑看看。”伊迪丝没有答应,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她需要时间理清楚,到底是洛杉矶合适还是纽约合适,她也不确定——刚刚从前线回来,然后她就前往沙滩度假?这是不是太享受也太奢侈了?她只是想要自己安静安静,也许置身于纽约的城市环境里,感受到人气,心情就可以见见平复了。
    她不知道,她也不确定。
    迟疑了片刻,伊迪丝开口询问到,“……蓝礼,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那些孩子吗?我是说除了慈善募捐之外,难道就没有办法终结战争吗?我知道,人类终究是贪婪的,战争终究是无法避免的,但……”
    蓝礼没有立刻开口,因为他知道,他的感受和体验始终不如伊迪丝来得真实:他不曾真正经历过战争。那么,他的理解和观点,全部都是纸上谈兵,至于那些讨论是否足够确切,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伊迪丝才是具有发言权的那个。
    但蓝礼还是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斟酌着话语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女人的痛苦是与生俱来的,是生理上不可避免的疼痛,月/例、生产、胀/奶等等贯穿一生,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而男人则不需要。男人的疼痛需要自己寻找,才能够让自己感受到活着的存在感。”
    “所以,你可以看到,宗教和哲学全部都是男人开始的,关于上帝,关于地狱,关于宽恕,关于救赎,最开始,这些都与女人无关,只是让男人们能够拥有一个忏悔和检讨的方式,感受到那些精神上的疼痛。”
    “但事实上,女人在忏悔和检讨方面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轨道,于是,男人们就发明了战争。这就是为了让彼此感受到疼痛;如果没有战争了,那么就是橄榄球——又或者是拳击,用这样的方式周而复始地寻找着疼痛,试图证明:其实男人也是存在的。”
    蓝礼的话语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就这样娓娓道来,伊迪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的弧度上扬了来。
    伊迪丝微微侧过脑袋,“塞巴斯蒂安,你不是认真的吧?”这番言论,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
    蓝礼直接轻笑了来,“我的意思是,为了利益也好,为了尊严也罢,只要这个界依旧存在着男人——又或者说,为了避免性别歧视,只要存在着人类,那么他们就不会放弃争夺,直到杀死了彼此为止。”
    “哇哦。我从来不知道,你如此黑暗。”伊迪丝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蓝礼。
    蓝礼耸了耸肩,“所以,与其你一个人思考着应该怎么阻止人类自相残杀,不如用你的镜头记录下那些画面,然后传播到全界,让人类来思考,我们应该怎么避免让界末日来临。”
    然后,蓝礼转头看向了伊迪丝,“新闻媒体最伟大的部分就在于,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折射整个界。”
    “……那么演员呢?”伊迪丝突然就产生了一丝好奇。
    蓝礼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这个界,然后把自己的理解转告给观众。”
    伊迪丝细细地品味了一番,而后就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了头顶之上那巴掌大小的天空,沉默了好一会,“你让内森把马里布的地址发送给我吧。”
    “嗯。”蓝礼没有过多询问什么,甚至没有询问克里斯埃斯的状况,就这样简单地答应了。
    然后,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伊顿的身影出现,“蓝礼,我们需要前往酒会了。在正式酒会之前,午餐还是需要先吃一点东西的。”虽然不想打扰蓝礼和伊迪丝,但今天显然不是最好的场合。
    伊迪丝朝着伊顿示意了一下,而后拍了拍蓝礼的手臂,“你过去吧。我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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