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玉润,行云流水,灵性十足。
    这就是对安德鲁前半段演奏的最佳评论,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带动了整支乐队的演奏,将爵士乐的精髓呈现了出来。
    尽管“大篷车”的开篇演奏并不困难,戏肉还是在后面高/潮部分,但也不容易。弗莱彻瞬间就可以捕捉到安德鲁的天赋与才能,正在一点一点绽放出光芒,似乎进入了安德鲁的舒适领域般;这终于激怒了弗莱彻。
    弗莱彻就如同一只暴跳如雷的炸毛狮子,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架子鼓面前,背对着观众,居高临下地身体前倾,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之挤出声音来,“我他/妈/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安德鲁的回应?
    “蹡”,安德鲁用力击打了吊嚓一下,剧烈晃动的吊嚓差一点就直接砸到了弗莱彻的脸上,这让弗莱彻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些许,那狼狈闪躲的模样顿时让他的凶狠气势全部消失,甚至开始在安德鲁面前节节败退下来。
    安德鲁依旧坐着,但他的气场却如同巨人一般站立了来,与弗莱彻面对面平平坐地直视着彼此,那股冷漠而沉静的镇定,即使面对弗莱彻的强力施压也没有任何波动,手的鼓点依旧在持续地稳定输出,视若无睹地迎向了弗莱彻的目光。
    这让弗莱彻顿时一噎。
    眼前的安德鲁似乎真正地达到了弗莱彻所期待的高度:即使是用椅子、用乐谱砸过去进行干扰,鼓手也能够不为所动地进行高水平高质量的演奏;但……现在却恰恰是弗莱彻所不希望看到的,眼看着安德鲁就成长了来,正准备掀翻来,那种恐惧与慌乱正在油然而生。
    弗莱彻的视线尖锐而犀利地砸在了安德鲁身上,一步一步地慢慢后退着,迟疑地进入了自己的指挥工作,神情依旧有些迟疑不定。
    而安德鲁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之,稳定而灵动的双手持续不断地击打着,张弛有度、进退得当、轻重匀称,准确的击打正在展现出他无与伦比的扎实基本功。
    率先进入了“大篷车”的第一个困难片段,长号独奏。
    尽管是长号独奏,但架子鼓必须击打着吊嚓作为节奏掌控,长号的演奏强力而密集,这也要求吊嚓的演奏必须稳定而有力,却又不能喧宾夺主——这对于双跳技术提出了难以想象的超高要求,之前在练习之,安德鲁的这一段演奏就迟迟无法把自己的双跳技术提升上去,这甚至还不是最为高难度的四百击。
    但安德鲁却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绝佳状态,右手的轻盈与左手的稳定达到了刚柔并济的完美高度,以手腕和手指的控制将力量输出的频率绝妙地控制来,吊嚓与鼓点的交错将双跳技术的悦耳动人完全展现出来,与长号那高亢而明亮的乐符交相辉映,着实妙不可言!
    安德鲁的视线全神贯注地盯准了自己的架子鼓,注意力完全集来,双跳技术的掌控力让他不由咬紧了牙关,连带着眉头也微蹙来,隐隐还是可以感觉到身体肌肉的紧绷,但浑然忘我的绝对状态之下,却让手速和肌肉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他知道,他达到了!他完美地达到了!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忘我地狂喜来,而是越发凝重来,灼热的视线迸发出了灵魂深处的能量,将他的天赋与才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鼓槌之下,一切都是关于鼓点的,一切也只是关于鼓点的,他忘记了弗莱彻,也忘记了卡内基厅,仅仅只是沉浸于自己的界里,淋漓尽致地展示出自己的才华,与音乐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一。
    紧接着进入“大篷车”的第二个困难片段,鼓点与其他乐器交错。
    小号、萨克斯风、钢琴、吉他、长号等等其他乐器齐声同时演奏一个四拍,而后由架子鼓完成一个四拍,两个四拍不断交错交叉却又踩着同样的韵律互相呼应互相响动,将吹奏乐器的流畅性与打击乐器的节奏性融合在一,一点一点地将旋律推向高潮。
    安德鲁的眼神越发凝聚来,因为他需要注入更多力量,提升架子鼓鼓点的声响与力量,只有这样才能与整个乐队的音量相媲美,避免整个交融过程出现力量不平衡的状况,进而破坏那种和谐的韵律。
    更多力量,这就意味着更多控制,他需要调动更多身体肌肉。
    双手就如同花蝴蝶一般在草丛之肆意纷飞,肌肉的僵硬和酸痛都已经彻底被遗忘,整个人都处于绝对放松也绝对紧绷的状态,就连指尖最为细微的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大脑的控制之下,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犹豫,所有的鼓点就在灵魂深处敲响。
    安德鲁甚至没有翻阅乐谱,目光凝练地注视着眼前的架子鼓,满头大汗、面部潮红的狼狈也没有能够带来任何影响,反而是进入了一种绝妙的境界之,那清澈而专注的灵魂正在变得越来越巨大、越来越恢弘,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乐队完成了共鸣。
    他触碰到了,他终于触碰到了那层薄薄的隔膜,如果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穿透过去,那么他就可以窥探到完美境界的全新界。
    不止是灵魂与乐符的融合,而且是灵魂与乐符的转变,当灵魂的本质开始演变成为乐符的材质,拼凑出整个完整的人格,所有的节奏和韵律就全部都隐藏在了血管之,汩汩作响,潺潺流淌。
    弗莱彻?
    他已经踩着弗莱彻的肩膀,攀登向另外一个全新的高度了,他现在已经可以驾驭乐符、驾驭节奏,而弗莱彻在他的脚边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卑微存在,他正在开创属于自己的风格与时代。如此滋味着实太过美妙,在灵魂深处发出了欢愉的呼喊,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舒展开来。
    他感觉不到疲倦,感觉不到紧张,感觉不到桎梏,彻彻底底放松下来,在乐符的海洋之自由翱翔。这是属于他的时刻!
    旋律和节奏交融之一步一步推向巅峰,那激/情四射的演奏完美无缺地走向了收尾。
    演奏结束了!
    弗莱彻握紧了右拳,为这曲堪称完美的演奏画上了句点,即使他依旧不喜欢安德鲁,甚至是深恶痛绝的,但他也必须承认,安德鲁刚刚的演奏是没有任何瑕疵的,双跳技术的掌控以及力量输出的控制都无可挑剔。
    但……
    鼓点依旧没有停止。
    弗莱彻转头看了过去,他的笑容就这样停顿在了嘴角,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德鲁,所有的表情都冻结成冰;而其他乐队成员们也瞠目结舌地投去了视线,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安德鲁,有些错愕,还有些慌张。
    同样的情况再次出现了,弗莱彻已经示意结束了演奏,但鼓点依旧没有停顿,可是前一次和这一次却是截然不同的,没有慌乱,没有尴尬,没有紧绷,那如同潺潺溪流般的鼓点还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浑然天成,仿佛这才是正确的演奏方式——
    指挥和乐队成员才是出错的那一方,现在所有视线都集在了架子鼓的身上,这就是属于鼓手的闪耀时刻!
    全场的舞台灯光都缓缓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但黑暗之,鼓点依旧在沉稳而紧凑地奔腾着,视觉和触觉消失了之后,听觉的敏感进一步放大,那一声声鼓点就仿佛击打在了耳膜之上,穿透了身体躯壳的防护,直接落在了灵魂深处。
    那种绝妙的感受让人忍不住就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这片黑暗,沉浸在鼓点之浮浮沉沉地徜徉着。音乐的曼妙和动人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随后,一盏柔和的聚光灯就再次缓缓地亮,暖洋洋地笼罩在了安德鲁的身上,奶黄色的光晕围绕在架子鼓周围,具有穿透力的鼓点密集而澎湃地宣泄而下,似乎就连光芒和声响都画作了空气般的流水瀑布,滔滔不绝地流淌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了开来。
    享受,这才是真正的享受。
    每一位观众的视线都牢牢地落在了安德鲁身上,就连弗莱彻也不例外。
    可是,安德鲁已经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场的变化,只是全心全意地进入鼓点的界里,将自己的技术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过渡阶段的鼓点依旧展现出了超高难度的技巧,将“大篷车”的尾劲和余韵慢慢地推向另外一个高/潮,全场观众的心脏就这样慢慢地提升来,死死地卡在嗓子眼里,连带着身体都忍不住坐直了来,仿佛肉眼可见所有人的身高都“长高”了一些,灼灼目光正在变得越来越涌动越来越狂热。
    现在反而是弗莱彻慌乱了,他快步走了上前,一脸惊愕和慌乱地扬声询问到,“安德鲁,你在干什么?”
    安德鲁没有抬头,只是提高了声音,“等我提示。”
    现在,主动权已经在悄然之完成了交替,不是安德鲁等待弗莱彻的提示,而是弗莱彻等待安德鲁的提示。弑/父,正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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