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顿,同时愕然却又同时轻笑,同步的姿态完美诠释了“照镜子”这一日常生活的动作,诡异之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理所当然,然后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但谁也没有离开。
    头疼欲裂的痛苦已经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虚无,隐隐约约地,指尖在微微颤抖着,脚尖在轻轻漂浮着,那种混沌而恍惚的触感仿佛站在了云端之,始终找不到自己的重心,所有的感知和想法都变得模糊来。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这到底是梦境还是想法?
    他注视着他。
    他也注视着他。
    一股淡淡的哀伤和苦涩就缓缓地蔓延了开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心悸,无法分辨到底是慌张还是恐惧,也无法分辨到底是喜悦还是忐忑。时间和空间在此刻都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视线周围就是一片黑色,无边无尽的黑色,完全看不到尽头。
    “你应该说再见了。”
    沉默缓缓蔓延之,第三个声音出现了,仿佛穿过了耳边,直接在脑海深处响,他和他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凭空出现的海瑟克罗斯。
    为什么海瑟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海瑟和楚嘉树会再次同时出现?
    为什么海瑟会选择这个时候出现?
    前面的疑问还没有解答,后面的疑问又滋生了出来,蓝礼随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笨拙:没有了绅士礼仪的遮掩,没有两为人的老练,也没有了冷静压抑的克制,他的所有情绪似乎都无法掩饰,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所有的所有都赤果果地展露出来。
    眼前的海瑟,身穿着一袭白色蕾丝长裙,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睛和消瘦的肩膀,所有一切似乎都不曾改变过,光阴的力量遗忘了她的存在,让她依旧保留了那纯真而俏皮的面孔,时间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十七岁。
    海瑟的脚步在五步远之外停了下来,巧笑嫣兮地挥了挥手,打了招呼,“嘿。”
    “……”蓝礼试图打一个招呼,但话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他以为自己习以为常,可是心脏深处的隐隐痛楚再次泛了涟漪,然后眼眶就不由泛红了来。
    最后,蓝礼只能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苦涩却灿烂的笑容,朝着海瑟轻轻点头示意。这就是全部了。
    海瑟似乎察觉到了蓝礼的目光,笑容大大地绽放来,“蓝礼,我很好,我是认真的,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我。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你不好,你一点都不好。”
    “我很好。”蓝礼的笑容之沾染上了一抹艰难,试图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但他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所有的心思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呈现出来。即使海瑟没有再继续说话,蓝礼也变得窘迫来,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垂下了视线。
    然后,海瑟就再次说道,“你应该说再见了。”
    “我已经说过了。”蓝礼条件反射地试图辩解。
    海瑟却也没有着急,而是静静地注视着蓝礼,停顿了许久,“蓝礼,你知道你没有,否则,你就不会死死地被困在同一个困境里了,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就如同一个梦魇一般,无数次地纠缠至今。他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蓝礼抬头来,看了看正对面的楚嘉树,又看了看右手边的海瑟,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说过再见了,不止一次;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挥手作别,我不知道。我做不到。”蓝礼轻轻地摇着头,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消耗了所有力量,“我做不到。”
    “蓝礼,真正的告别,不是永别,而是拥抱与接受,还是缅怀与纪念。我们需要的是与自己的和解。”海瑟轻声说道,“我在这里,他也在这里,我们始终都在。告别,不意味着遗忘,而是全新的开始。”
    没有人可以彻底告别过去。
    因为,正是得益于过去的经历,好的坏的,积极的消极的,顺利的波折的,幸福的苦难的,那些所有的所有拼凑来,这才成就了现在的自己;所以,当一个人开始与自己告别的时候,他也就等于否认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即使是彻底改头换面,那些回忆也根深蒂固,过去就如同梦魇一般永永远远地纠缠不休。
    蓝礼也不例外。
    那些属于楚嘉树的回忆和经历,成就了现在的蓝礼,那些伤痛、那些挫败、那些折磨、那些沮丧和那些黑暗,全部的全部都深深地隐藏在记忆深处,外型的变换却终究还是同一个灵魂,他以为自己已经坦然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诚实了,但……他没有。
    他只是开始了全新人生。
    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记忆隐藏在脑海深处,如同一个巨大而丑陋的背部伤疤,疼痛过后伤口痊愈,然后就拒绝再次回头,竭尽全力地朝着正前方赤足狂奔,似乎只要不回头,那个伤疤就不存在了,就可以翻开崭新的一页了,仿佛伤疤就从来不曾出现了。
    关于海瑟也是如此。
    但是他错了。
    从“抗癌的我”到“超脱”,从“地心引力”到“醉乡民谣”,一次又一次地纠缠与深陷,一次又一次地告别与转身,那些回忆始终都不曾真正地平复下来,无视不代表消失、忽略不代表痊愈、逃跑不代表摆脱。
    现在,又来到了“爆裂鼓手”。这场挥之不去的梦魇,从始至终都依旧残留在脑海深处,不曾消失也不曾平息,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真正的告别,不曾完成。
    所谓的告别,不是彻底斩断过去,而是敞开怀抱,拥抱那些伤疤与痛苦、拥抱那些磨难与坎坷,承认最真实也最完整的自己,美好与丑陋全部都包容其,接受那些挫败那些恐惧那些折磨,也接受那些幸福那些欢快那些真诚,勇敢而坚定地拥抱自己。
    当坦然接受所有一切的时刻,告别才能够真正地落幕,完成蜕变,化身成为崭新的自己,开启一个全新界,展开一段全新生活。
    就好像“醉乡民谣”的勒维恩戴维斯一般。
    在故事的最后,勒维恩终究还是再次回到了煤油灯酒吧,来到舞台之上,演奏着那一曲悠扬动人的“挥手作别”,但这一次,没有迈克的陪伴,只有他独自一人;他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疾愤俗,更不再自艾自怜,敞开心胸,真正地接受了自己孑然一身的事实:
    “未来的某个清晨,不会太过遥远,你将会呼唤我的名字,而我将会告别远去。”
    勒维恩接受了事实,伤口开始慢慢愈合;只是,未来应该如何,他却迷失了方向,只能等待心情平复下来,重新计划重新步,也许他可以找到方向,也许不能,但至少,他不会再继续麻痹自己下去。
    他也是如此。
    他应该学会感谢,感谢那十年的卧床,让他沉淀了所有烦躁,一点点的幸福也懂得满足;他应该学会感恩,感恩那束缚了躯壳的病痛,让他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放开手脚肆意狂奔;他应该学会拥抱,拥抱那些伤痛的折磨,让他拥有了强大的神经,面对所有困难。
    那十年,不是所有回忆都是痛苦与黑暗的;上一,不是所有记忆都是黯淡而无光的。只有真正拥抱了楚嘉树,才能坚持蓝礼霍尔的选择。
    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他渴望取得突破,他渴望继续进步,他渴望成就伟大,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更加不会缴械投降,这一段人生还很漫长,他还远远没有享受完毕呢。
    他应该学会独自表演,丢掉拐杖——
    不再刻意区分楚嘉树和蓝礼之间的差异,而是坦然地拥抱所有回忆;不再刻意妖魔化病床之上的光阴,而是诚实地面对所有瞬间;不再刻意地拼尽全力拔足狂奔,如同洪水猛兽正在身后追赶一般,唯恐稍稍放慢一点脚步,这一段人生就如同梦境一般化为泡影。
    安德鲁也是如此。
    他具有天赋,但他太过青涩;他具有才华,但他缺乏经验;他具有能力,但他需要时间;他具备了超越伟大的潜力,但他必须相信自己。
    所有的所有都是矛盾的,他需要接受那些正面的,也需要接受那些负面的。不再因为弗莱彻的强势与疯狂而深陷其,不再因为追求速度的极致而遗忘鼓点的本质,不再因为激烈的竞争而忘记开始的初心,也不再因为成就伟大的梦想而患得患失。
    如果安德鲁自己束缚了自己,如果安德鲁自己囚禁了自己,如果安德鲁自己拒绝了自己,那么他就永远都无法更进一步,只能停留在原地,如同昙花一般,傲然盛开之后,随即就迅速凋零枯萎,转瞬即逝。
    破而后立。
    但前提是,先承认自己。安德鲁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我们需要与自己和解。”
    猝不及防地,蓝礼的心脏就遭遇了一记重拳,再一记重拳,那些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鲜血盛开出了一朵鲜花,深入骨髓烙印灵魂的痛楚就如同一场盛大的烟花秀,酣畅淋漓地爆发开来,摧毁了蓝礼的所有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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