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云烟把林阡交托给吟儿,叮嘱再三,万语千言:“要给他幸福,要给他心安。”

    今夜,不是交托,无需赘言,一个眼神就能交流:任何时候,他都是第一位,其次才是你我。

    所以吟儿只能留下照顾林阡,无法……也不必陪云烟一起去战斗。

    毕竟,这是她谈靖郡主的地盘。

    适才京口五叠和江中子等人,连“一时悲恸、不慎失礼、擅闯寝殿”都做不到,现在有人主持大局安抚他们的悲恸情绪了、并且明令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入此地,他们还能有什么借口进得去?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林阡发烧昏迷不能动,必然以为他们错失战机、阡吟二人已经离开,所以即使云烟不在他们也不会再入。怀云苑,最危险的地方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你俩,歇一歇也好。”云烟暗忖,阡吟只要躲在园子里不出来就不会有事,那地方既是她的居所,便是他俩可以停靠的岸。

    无暇多想,一路往假山那边去,她对江中子等人边行边问:“可有人目击?第三者来历?有无可能误杀?”

    “并无人目击;第三者是丘大人的幕僚王大人……至于误杀?不是没可能。然而下官还是觉得蹊跷,凶徒为何对两个不算武者的人动刀?只能说明他是个疯魔。”江中子一直记得林楚江走火入魔的样子,估摸着八年过去林阡也快了。还没说完,就被云烟狠狠瞪了一眼:“无凭无据,休得乱语。”

    “是。”江中子惭愧点头。

    “事发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云烟又问,冷若冰霜。

    “约莫半个时辰……”江中子三缄其口,淼老抹泪代答。

    “这么久。”云烟脸色微变。

    “郡主。”“夫人啊!”“您可算来了!”“大少爷太惨了,凶徒实在太残忍……”呼天抢地一大群忠仆,以殷乱飞最为典型,他正是垚老和江中子追上去之前把叶文暻尸体移交的对象,是以刚刚见过叶文暻的惨状。

    “带我去见他……”云烟见到殷乱飞痛哭流涕的样子,心又岂是铁石做的,步子一踉跄,正待前去送丈夫最后一程,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厉声开口,不容置喙:“暂且封锁,秘不发丧。”她知道这对阡吟最为重要。

    “郡主?!”一干人等,以为自己听错。

    “王大人若有亲信来问,便说他与叶大人一起失踪。”云烟叹了一声,文暻,只能先委屈你,给我时间,必会找到凶手、祭你在天之灵。

    殷乱飞上前似乎还想再分辩,云烟大怒甩袖划清界限:“金使宋盟皆在不远,两淮烽烟百里之外,若是谁想后院起火,尽管将这消息走漏。本郡主自会禀明圣上,治他个金国细作扰乱国邦之罪,轻则斩首抄家,重则株连九族,莫怪未说在前面。”

    短短几句,震慑得在场所有仆人表情都僵在脸上。

    尽管叶府秘不发丧,该散的谣言还是会散,然而没有官方认证,可信度便小得多。

    仆散揆留在郡主府的眼线自然想不到,林阡吟儿成功杀死了叶文暻,却居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恐慌、排斥、迷惘、混乱,那个看似鱼饵的谈靖郡主,意料之外竟帮他俩稳住了大局。

    “顾此失彼了么。”仆散揆闻讯后笑叹,回想起岳离告诉他的一个战斗经验,林阡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辩。

    

    不过,毕竟失踪了人,该知情的还是要知情。第二日,王大人的直系上司丘崈下了早朝就直接赶过来,韩侂胄因为关注丘崈的折子,自然没缺席早朝所以立刻尾随而至。另一厢,发现阡吟不见了的南宋盟军,当然也派遣代表前来要人。

    一时间各路神仙汇聚一堂,就算仅仅从安全角度出发,叶文昭也不得不代为下令、以昨晚谈判的规格关门戒严。看李君前和完颜潇湘经过府外毫不知情的样子,仓促间叶文昭将他俩一起拉进了郡主府,带过去的路上边走边对他二人长话短说。

    君前潇湘都不得不叹临安人的富庶,昨晚谈判的地方原只不过是郡主府内一隅而已。在这豪墅里百转千回,真正是婆娑有堂信步有亭,花竹水石美不胜收,路尽园现豁然开朗。

    隔得老远就看到偌大园子里有山有水还有一大片人,丘崈及其亲信显然是第一批到场的,所以与郡主正面对面地站在人群最核心。

    “下官听得坊间风传,叶大人与王大人并非失踪,而是在此地遭遇林匪暗杀、不幸皆当场身亡?”丘崈虽有问罪之心,却也不敢冒犯郡主。

    “坊间传闻,多不可信。盟王武功绝顶,不会暗箭伤人。”云烟摇头否认。眼看她端庄华贵地伫立在阳光底下,竟无人愿猜她串谋杀了亲夫。到底是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是挺拔颀长的仪态,使所有人第一时间就打消了那个最有可能的可能?

    杨宋贤作为最先到达的盟军中人,听她发话控场自然欣喜,云烟姑娘的容貌气度,和八年前就没怎么变过,那笃定的表情好像在说,就算她引火烧身受到伤害,也一定会力保胜南的周全。

    “盟王近来走火入魔多了,是否不能按常理推断?”丘崈身后有人说,杨宋贤回神,仔细打量,默默铭记,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很可能有真战狼。

    “林阡哥哥若是走火入魔,能把这郡主府掀翻过来。眼前所见,有半点像?”柳闻因冷笑一声,自也听不得栽赃嫁祸。云烟原还一时语塞,此刻回眸见到女扮男装的她,长枪红缨,英姿飒爽,心中微惊,倒是有三分吟儿的风采。不经意间,又多看了一眼。

    “是啊,不像,不像入魔……”丘崈身后虽有不少都服软,却依然有些不依不挠,“疯癫杀人倒还情有可原。就怕借着疯癫的幌子故意杀人。”“他此番来临安想必也是要树立义军形象的,不能明目张胆公报私仇,所以为了政见或感情暗箭伤人,有什么说不通的?!”

    任何箭矢,射人之前,必先搭在弓上。他们越是要中伤林阡,留给宋贤的线索便越多。不过,宋贤既要留意细节,就很难一心二用帮腔了。会过意来,不禁大怒,正待反驳,云烟已然开口,严词厉色:“放肆,天子脚下,竟还有这般多宵小之辈,当着本郡主的面含沙射影!”一干人等全都噤声,不刻,只剩几个暗处嘟哝:“然而确实有过私情,不是吗?”

    “盟王若真想杀人,八年前便动手了,你也说有‘过’私情,当时情到浓时都不曾殃及无辜,更何况今日时过境迁,他与盟主琴瑟和谐?”云烟毫不避忌,反倒正大光明,“至于政见不合,想必杀谁也不如杀丘大人直接,汝等说是吗?”

    “王大人是下官最听信的幕僚,叶大人也是下官的忘年之交。他二人,堪称左膀右臂。”丘崈叹了口气。

    “丘大人。”毕再遇久不发话,一语惊人,“淮东之战,宣抚司传檄文责令末将火速救援楚州,末将才刚离开盱眙,金军便大肆进攻盱眙,使下官险些两处皆失;若然这是巧合、偶然,那淮西一战的厉仲方又为何历史重演。丘大人,末将斗胆求个验证,王大人是否参与决策或接触情报?十月下旬,他有无可能与仆散揆取得联系?”

    “毕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丘崈愣在原地,先半懂不懂,后面带惊疑,“金军细作?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韩侂胄的声音在丘崈脑后响起,他站在第二层人群里似笑非笑,“查,务必彻查。”

    “丞相。”杨宋贤顺势而上,“仆散揆确实有一细作,堪称曹王爷的底牌,武功绝顶,与我二哥、啊、也就是盟王不相上下。如若王大人真的是‘战狼’,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他和叶大人此刻的失踪。”

    宋贤虽然处事温和,却哪能没有心机,毕竟韩侂胄对他不吝欣赏,他必须强调胜南是他的结拜二哥,提醒韩侂胄胜南就是昔年玉泽曾经爱慕的对象。

    “郡主和宋贤都作保了,本相岂有不信之理,此案不可妄断,找到他们要紧。”果然爱屋及乌,韩侂胄预设立场就是相信林阡,倒也对得起林阡当着仆散揆的面对他袒护,“找到之后,再查来历。”

    “金军细作?”“会是王大人?”一时间丘崈麾下人人自危、左顾右盼,其余人等却也面露恐慌、瞻前顾后:“那他可有同党?”

    金国细作作乱,虽也会引起骚动,却显然比林阡杀人的影响好得多、影响范围也小得多了,云烟正待暂且平息事态,却听有人于人群中惊呼:“这女子不是金军的?”“竟也在此出没?!”“细作!不管是否有同党,先杀了她再说!”

    众人皆惊,循声而去,立刻就有刀剑率先往还未站定的潇湘打,她和君前二人上前得实在太不巧。

    君前鞭在手当即拦在潇湘身前横扫:“先别动手!”话音未落,身后却起狂风,一大把针、匕、锥、箭等暗器,全部越过他和潇湘直迎对面冲上来的等闲之辈,连消带打,攻守兼备……一刹,李君前仿佛又回到川东,犯了那个七年前险些害死吟儿的错误,敌人出手了而他却让对面的自己人停手……

    那一刻他转身去拦已来不及,眼睁睁望着这一轮暗箭疯狂地打进人群,四分五散,横冲直撞,到处杀伤,一丝冷汗划过脸颊……不对,宋方怎会没有高手?虽然盟军等人都在最里层,可外围也有韩侂胄、丘崈和叶文暻的侍卫啊,可惜,灾难发生的第一刻,诸如冷逸仙、杨大方那些高手,全都不迎反退聚在了韩侂胄身边保护,非得靠杨宋贤、柳闻因从里面挤出来。

    缓得一缓第二轮暗器已经杀至,潇湘厉声“住手”的同时后退一大步,不必多说他也懂这是她要他不再顾她、只管冲前救人就好,金人未必这么快听她的停手,而他鞭如潮必须补救!到哪里再找那样好的红颜知己,千钧一发从来都支持着他做自己的事。

    当是时,难免有无辜被第一轮攻击扎伤血流如注,威力最强的暗器,鱼鳞般闪,蝉翼般薄,却蝗虫般密,芒刺般锐。所幸,那个疑似龙镜湖的歹人毕竟躲在暗处,难以达到素日的“箭无虚发”,加上潺丝剑、寒星枪、鞭如潮的左格右挡,不曾造成谁的死亡,不过,就在这几轮之间他三人的身畔已经挑落一弧暗器残骸堆得老高,缩在他们身后的人们恰好也是个半圆全都心有余悸。难以置信,造成这种突变的是区区一个金军高手。

    战斗倏停,这才发现杨、柳、李稍远些还站着两个身影,他们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却一到场就将与他三人擦过的漏网暗器也席卷而空,其中不少差点就打在丘崈韩侂胄和云烟的护卫们身上,哪怕强弩之末,仍然足以致命。不同于这白衣女子是用剑格挡,那黑衣男人却是用刀鞘隔断,白衣女子十分清醒,黑衣男人却还有些浑噩……

    “胜南?!”“林阡哥哥!”杨宋贤、柳闻因、李君前等人既盼看到他,又怕见着他,谁都难以推测,这样的他是神是魔?京口五叠和江中子大喜正待抓他,云烟立即喝断:“金人在场,看不见吗?!”她原意是提醒他们叶文暻之死与金人有关,不料好像提醒了林阡有金人在场,林阡隔空挥刀,精准斩向暗处,激起水溅数丈:“龙镜湖!鼠辈!出来!”

    龙镜湖虽然被称鼠辈就会激动,但此刻敌众我寡焉能久留,逮着个林阡被地上石子一硌没站稳的机会,电闪般抓紧了完颜潇湘就跑;逃得过林阡却逃不过旁人,飞窜的过程中背上就挨了潺丝剑一道剑气。

    好了,林阡这状态一看就明白不对了,说昏迷吧明明还能打,说醒了又东倒西歪。此刻虽然龙镜湖负伤逃跑,盟军众人不知可不可以解除危机说“化险为夷”,捏了把汗只怕林阡一捣乱就令他们的说辞前功尽弃。

    而那时对于云烟而言,天地间哪还有其余,不过就他、吟儿和她三个,

    无声望着吟儿,略带苛责:不是说了吗?只要躲在园子里不出来就不会有事,怎么出来了?

    吟儿也噙泪望着她,他又岂是躲的个性?

    林阡适才略有清醒就对吟儿说,假山旁,他是看见叶文暻的尸体一时发懵、不慎做错了决断,其实根本不应该拒捕,而该尽可能地平心静气说明情况,如今虽覆水难收,也应该自行面对,不能怕影响声誉就逃避,最重要的是……

    “我不能对不起她还连累她……”杀了叶文暻已是大错,更不能给云烟一丝一毫的危险,所以他强撑着身体也要和吟儿一起出来支持她面对。

    这一刻,他循着吟儿的视线过来撞见她,目光倏然从阴冷变得温和,神色也兀自添了一丝人性,

    “别说对不起,也没有被连累。”

    她微笑,如昨般温柔地注视着他又一次血淋淋地倒在身前,本能想移步,却制止了自己。

    光线倏然清晰,世界不止三人,他的盟军虽然普遍不在,也能从李君前、杨宋贤、柳闻因等人的言行举止看出,他是他们唯一仅有的主公。

    “这病人,自己快死了,还说要救人,实在逞能极了……”太医从怀云苑里气喘吁吁追出来,见到郡主正待请罪,路过韩侂胄身边却定住,脸上浑然是不知道要不要跪的窘迫。

    “太医这么说,盟王果然是个大善人,不会滥杀无辜?”“亲眼所见啊,确实有金人从中作梗!”“金人只不过是那公主的暗卫吧。一时误会而已!”“这太医会否是林阡的人?”丘崈和韩侂胄各自身后的人唇枪舌剑不可开交。

    “朕赐给皇妹的太医,何时竟成了旁人的人?”韩侂胄身边怪不得刚刚众星拱月地护驾,太医一下子就如释重负跪倒在地:“皇上万岁。”

    “都不必跪了。”赵扩四十岁不到,乔装打扮文文弱弱,若非自己走出人群,除了韩侂胄外谁也不知他在,尽管现在已经表明身份,语气仍然亲切得不像个皇帝。丘崈等人该跪的还是得跪,江湖人士们本来就没想着行礼,被他这么一说反倒觉得失礼,但是担忧林阡伤势也来不及多想了。

    “林阡他不是歹人。昔年郭都统暴毙川蜀,朕才误解他是个暴戾嗜杀之人,对他忌惮了六年,却也误会了六年。”赵扩走到阡吟身前,一双眼极尽仁厚,传闻中他不够聪明,好读书不求甚解,不过,毕竟还是读了不少圣贤书的,“众位爱卿且看,他行为虽然颠三倒四,救人时却连刀都不曾出鞘。便冲这一点,也知他与皇妹、太医所说一致。”

    “皇兄英明。”云烟一笑,这话自然服众。

    “皇上,不妨给众人几日时间,找到叶大人和王大人,彻查王大人等涉案人员底细,探明真相还江湖侠士们公道,不给那帮金国使团有机可乘。”韩侂胄就地奏请,既为公,更为私,既然要给丘崈寻个合理的下台理由,当然从王大人这个漏洞着手。

    “好。一切都由丞相做主。”赵扩果然有主见了不到半刻,就又被权臣任意摆布。

    吟儿还来不及感激他明察秋毫,怀里林阡就往下一沉,她惨呼:“胜南?!”

    “太医,他怎样了?”云烟不紧不慢询问。

    “伤得太重,很难救活……”这太医在所有人的逼视下赶紧改口,“臣尽力!”几乎把药箱里所有保命的灵丹妙药都给他吃了,又说,“最棘手的是他血中炽热真气,常常不合时宜地起伏,臣有一方,可以压制,不知是否献上?”

    “什么?”知情的都知道他说的是大梦丸,第一次听有人把春药说得这么晦涩。

    “那是臣祖传的秘方,忘情汤。顾名思义,忘情之用。但对情感过于汹涌者,恰巧能以毒攻毒。”太医说。

    “那还等什么,赶紧给他喝!”吟儿听说大梦丸已经危害生命,哪能不赶紧给林阡医好了。

    “对付正常的情感汹涌者倒也好了,他中毒太深,剂量便难以掌握。臣医术有限,唯恐下药过猛,反而令他忘却了用情至深之人。”太医说。

    “那怎么行!”吟儿倏然一惊,胜南如何能忘记他的曾经,他和云烟姐姐还没算重逢啊!

    “盟主放心……”闻因不忍见林阡热极吐血、奄奄一息,心想盟主这样的女子,林阡哥哥怎么可能忘得掉。

    生死关头,岂能迟疑,云烟立即作主:“相信自己,给他用药。”为什么不积极乐观一些,太医只是唯恐下药过猛,下得好刚好就能抵消呢。

    

    谢天谢地林阡总算吊住半条命,本该是樊井的活一股脑儿由这位太医代劳了。

    赵扩和韩侂胄一旦设定查案限期,不管盟军众将也好,毕再遇和叶适门生们也罢,谁都没闲着,全都在明里暗里地调查真假战狼。

    除了韩侂胄给王大人编排的一系列罪名之外,此人着实满足了林阡对叶适列举的所有条件,对淮东淮西的战事都有直接或间接调控的机会。而就算林阡昏迷前灵光一现的“战狼会否四月份参加过掀天匿地阵”,他也十分凑巧地契合了“借故不在任上”。

    但丘崈幕僚当中,有且仅有他一人……

    表面看皆大欢喜,林阡杀对了人,仆散揆竹篮打水一场空;实际上呢,林阡伤成这样,仆散揆也不过就卸磨杀驴损失了一个假战狼。

    这期间林阡一直昏迷不醒,便只能暂住在郡主府上,无法率众人一同奔波。临安一行,想不到大梦中度过。

    吟儿找不到战狼本人,难免也心力交瘁,她自喝了那忘情汤之后,大梦丸的正面效果和负面效果便一起跑了,战力恢复委实艰难得多:“到现在为止,战狼实际还是一点痕迹都没露!王大人全承担的话,那根本就没办法查了……”

    傍晚时分,她郁闷地伏在林阡床头,一点胃口都没有。

    “吟儿,吃些。”云烟在侧劝慰,“换个角度想,战狼需要靠人金蝉脱壳了,不正说明我们离他更近了一步。他能有几个壳?”

    浅薄素衣,斜吹长箫,云烟姐姐……她本就该是这样的。

    “云烟姐姐……”吟儿心一暖,昔年与家有关的感觉重新回来,竟陡然萌生了一种抛却一切隐居山林的决心,“我不想再当盟主了,反正他们也不认可我,也总是冤枉胜南入魔……我们三个人,还像八年前一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世外,可好?”

    “吟儿……”云烟一愕,笑了起来,坚定摇头,轻拭着吟儿脸颊,“傻孩子,别放弃,胜南他正在巅峰等你。连我都看得见,你俩的盟军正如火如荼着,宵小们的打击他如何可能挂怀,站到了峰顶你也大可将他们笑看。”几句话而已,便抚平了吟儿的心伤:“你以为他们是大多数,其实他们是极少数。”

    “那你回来,叶文暻已经不在了,你找个时间,回来我们身边。”吟儿眸子里还闪着期待,回头握紧了云烟的手。

    “吟儿,你以为我回来了,你们就能停止漂泊?”云烟没有摇头,却惆怅着没有点头。

    “你答应过我……”吟儿潸然哽咽。

    “你答应过我,我不能做到的,你都要代替我做到。我不能看到的,你都要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云烟淡然启齿。

    “你能做到,你能看到,那是我们三个人的盟。”吟儿点头,“云烟姐姐,现下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你等着……”

    “此盟你续,彼盟我守。”云烟摇头。吟儿,你是征服天下的抗金盟主,为他开辟疆土,我便做斡旋皇家的谈靖郡主,为他保留安逸。在不在他身边,一样都是陪他。

    

    柳闻因也是寻了一日未果难免焦虑,闻知林阡脱离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日落时分被西海龙拉着要去逛临安城吃喝玩乐,她无法反驳“一个女儿家成天穿着男装成何体统,买些女儿家的东西去啊”,只能无奈地说“龙姐姐我还有正事在身。”

    西海龙蓦地松开她,板着脸一脸不客气:“什么姐姐?”“嗯?”“叫我妹妹。”“这……”西海龙相貌确实低幼,然而闻因知道,她实际上最少也是六十岁了。委实是个妖孽,在意容貌,着重保养,哪怕奔波在外,每天少不了的喝汤煮粥。但之所以具备着一副不老童颜,应该还是拜他们家的巫术所赐。

    柳闻因忽然有点熟悉,曾经有个男人,常常不准旁人叫他大哥硬要喊他大叔,所以才搞得辈分怎么看怎么乱七八糟。一时感伤、失神,便被西海龙拉着跑了。

    “正事?不就是想不动声色地打听各种消息嘛。我知道在哪里打听最好。”西海龙笑着说,想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直接跑到临安的各大茶坊,听卖茶小贩说民生道江湖就可以。这些走南闯北的小商贩,常常掌握着第一手资讯。

    不愧是个老江湖,她说得完全不错,柳闻因一边品着茶饮,一边听着各路消息,虽然和战狼都没多大关系,但是大部分都是称赞林阡凭刀鞘就扫退鼠辈救了圣上的,茶贩这里倒还真实,以讹传讹神乎其神,闻因笑叹一声:多亏林阡哥哥即使疯癫、潜意识都在压制着他自己。总算把最正确……也是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了该给的人们。

    离开茶坊时,还有个小贩在讲,那晚京口五叠和冷血寒刀误会盟王盟主,传说中盟主她以一敌六的盛况——

    “见只见盟主她剑光一闪,刷刷刷刷,敌人全从雪球成了雪花……再舞回来,这样舞的你们看呐……”一干听众,呼吸和脑袋皆随着小贩的手起伏,柳闻因忍着笑都不好意思提醒他茶叶要撒了。

    “盟主杀开一圈,又退开数步……”小贩说。

    “等等,不是该乘胜追击吗,怎么会退开数步哇?”

    “是啊……盟主为什么要退回去?不合常理。”小贩沉思片刻,“那这段不要了吧……”

    “不要了,删了这段,不影响。”“好想找盟主学剑去。”“对啊,剑圣啊!”“舞出来的一定不是这么丑!”

    闻因听得心里阵阵暖意,以为买了养颜茶终于可以回据点,孰料华灯初上夜市热闹,西海龙又拽着她跑了好几家首饰店,譬如簪子、钗、胜、步摇之类,城中姑娘戴的西海龙看到好看的都买,红袄寨分配给她的钱都快被她败光了,好在宋贤玉泽在附近,看到信号跑来给她们送钱。

    最后他们驻足在一家“梳行”门口。临安城许多女子,发髻上不仅插着银钗,后面还会装点梳子,各色各样,所以就会有卖梳子的店应运而生。

    “这间梳行,是韩姑娘开的。”玉泽说的是昔年她和宋贤的救命恩人,韩侂胄的侄孙女韩霄姑娘。

    杨宋贤点头,补充:“朝堂民间都是主和派多,有时候军需便得韩丞相亲自去补。韩姑娘开这梳行,正是帮他分担,韩姑娘说,‘虽无才智武功,亦与大宋共存亡。’”

    正说着,梳行里的人发现是宋贤驾到,赶紧去内间禀告他们的老板,这才知道韩霄姑娘刚好就在,“杨少侠……”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宋贤转身时,那双眼眸在触及玉泽之后便有了一丝自惭形秽的黯然,却转瞬即逝。

    韩霄她明显喜多于伤,此刻落落大方地上前来,一把拉住蓝玉泽的手:“杨夫人,你也来了。”

    “韩霄,回来!我吵不过她了!”一个大嗓门从内间响起,戴着珠冠,非富即贵,宋贤一愣,从身影分辨,那好像是韩侂胄的夫人。

    “四奶奶稍等片刻,我与友人叙旧。”与那些贵族少女不同,韩霄举手投足间尽显江湖气。

    “发生什么事了?”宋贤远远看着,韩霄再不回去,里面吵得都快打起来了。

    “有个同样开梳行的对手,污蔑我们故意抢他们生意……”韩霄无奈地说,“不得已聚在一起解释呢,可惜解释不通。”

    “跟不讲理的人何必解释?”西海龙插嘴,“那人污蔑说你欺负她,那你就去欺负她,抢她生意欺负死她,让她污蔑你的谎言全成真。”

    “没那么容易啊。”蓝玉泽叹了口气,和韩夫人吵架的那位她也认得,“若是寻常人家,谁敢犯韩四夫人的店子,偏偏那人是杨皇后认的亲戚。”

    “如此……”西海龙邪恶的眼神方才有些收敛。

    “韩侂胄和杨皇后的斗争真是无处不在啊……”杨宋贤笑道,“连女眷都被牵扯进来了。”

    柳闻因注意到西海龙对蓝玉泽服服帖帖,自然蹊跷,因为幽凌山庄里西海龙曾信誓旦旦,要先杀了蓝玉泽再杀林念昔,以惩治林胜南这个负心汉。

    “唉,此一时彼一时啊。”西海龙回答了柳闻因的疑惑,现在她归林阡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龙姐……妹放下仇恨,真是可喜可贺。”闻因想着少个枝节该庆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得不转变观念,把我想象中势成水火的蓝玉泽和林念昔看成同一路人。”西海龙越走越远,柳闻因忽然停在原地。

    想象中势成水火的……看成同一路人……

    是啊,今次到临安一见,主和派主战派,谁说泾渭分明,本来就有人骑墙。

    盟军被王大人带偏、被仆散揆绕远、被丘崈一叶障目,竟忽略了另一个阵营,倒也算忙中出错,灯下黑——

    谁说战狼一定是丘崈幕僚,可不可以表面是韩侂胄拥趸,实际却取信于丘崈或其麾下,所以能藏身于主战派阵营、却按主和派的意愿规募两淮战事,或直接调控,或间接撺掇……

    “若真扩大范围,虽然又见曙光,却仍大海捞针……”闻因想,再怎样,也得先告诉盟主再说。

    恰在那时,见有人气喘吁吁奔过来,带着哭腔四处疯传:“叶大人没了!”

    “哪个叶大人!?”惊起大街小巷所有看客,便连夜市都不再流动,“谈靖郡主的那位,叶大人吗?”“怎么会!他家高手那般众!”

    “据说尸体都找着了!”“伤口好像是刀痕。”

    “道听途说而已!”“不可能!叶大人绝对不可能死!”

    柳闻因担心对阡吟不利,与西海龙分别后立即往郡主府赶,途中却见目的地方向火光冲天,不禁大惊:“又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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