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扬州大都督府迎来了轰动的事:
    先前出航日本的海船,平安归来,且捎带回名日本佛寺的请益僧,给卫国公带来了一个很大的祥瑞之物。
    当然普通的市井百姓也就是听听,是没办法看到的,而卫国公则在军府当中设下了宴席,款待归来的出使官吏,及那日本和尚。
    军将、官吏济济一堂,高岳端坐中央,那和尚便坐在对面。
    “贫僧出身倭国近江的大津,山门为比睿山天台宗,法名最澄。此次前来,先入扬州,便是求卫国公赐予长牒和信证,允许贫僧至唐天台宗处请益佛法。”这和尚的汉话,非常流利准确。
    高岳笑笑,就问天台宗的最澄道,你有无官职在身?
    最澄就回答说,自己是侍奉在倭国山部王身边的内供奉十禅师之一,确有官职在身。
    其实最澄很聪明,他不敢说自己侍奉的是桓武天皇,因“天皇”是唐高宗和武则天的自称,日本的也就窝在自家用用,到了唐土当着眼前这位国公、节度使,还说自家国君为“天皇”,纯粹是找不痛快。
    所以最澄说,我倭国现在的君王是山部王,而山部王正是桓武天皇践祚前的亲王号。
    高岳倒也没有戳破,而是装作对倭国的情况很感兴趣的样子,询问入唐求法的最澄说,“倭国现在的国号为日本,到底有何说道?”
    “禀卫国公,日本的国号,乃是取日出之处的意思。”
    听到这话,在场的官吏和军将无不哄笑起来,其中明怀义(带预言家)拍着大腿说:“日头要是从你国起来,那轰隆隆赤热热的,你国人畜岂不是全被烧死了?”
    可最澄却不慌不忙,合掌对明怀义解释说:“日出日落,并非指日头真的在某处,乃是相对而言。鄙国对唐国也有个称谓,曰‘日落之国’。”
    “大胆!”当即许多军将便怒目,做出要拔剑的姿势。
    高岳举手,整个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日落之处,绝不敢指大唐的国运,而是指唐在我倭国的西面,在我们的眼中,太阳是在扬子江的地面落下来的,而扬子江在汉语里就是‘吴’之地,倭语里将‘吴’,就念做kure,同于‘暮’。而相对的,在唐人的眼中,太阳是从海东倭国的方向升起来的,故而呼作‘日本’,现在我国新的国号,来源就是这样。”最澄侃侃而谈。
    “那和尚你的意思,日本是我唐给定的国号,还是你等自己定的?”
    最澄很恭敬地回答高岳,“日本的国号,毫无疑问来自唐朝。”
    这下堂中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高岳又问最澄,日本可有年号?(我知道,你们在一千二百年后的年号是平成)
    “已有,年号自‘大宝’开始,而今山部王的年号是‘延历’,典出后汉书‘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之语。”
    “啥,啥意思?好高深的感觉。”郭再贞、明怀义等都抓耳挠腮,觉得这倭人比我们有文化。
    只有高岳暗自冷笑不已,熊经鸟伸就是古代的健身操,作用就是延历即“延年益寿”,这日本看来一早便有对华夏文化“囫囵吞枣”的毛病,健身操都能和年号相关,将来年号还指不定是个什么笑话呢!
    但高岳对日本最早的“大宝”(先前虽也有大化这样的年号,但却没有制度)这个年号更感兴趣,便继续问最澄。
    最澄有些羞愧,就说那是九十多年前,有个叫五濑的,称在对马冶炼出了黄金,倭国朝廷和大臣无不欢喜,给对马国的太守加官进爵,认为我们也有了黄金这种“大宝”,所以便建元为大宝。
    然则事后才知道这是个骗局,五濑的黄金其实是从新罗买来的。
    “倭国如此缺乏黄金?”
    “以前确实不知本国有金银,现在总算无匮了,就在五十年前,鄙国在建造卢舍那大佛时,东面的陆奥国小田郡便发觉了黄金,可以用来造就大佛的金身,这实在是佛的恩典,也是鄙国君王敬奉三宝的福报,此后鄙国的黄金和银子,再也不用他国进献了。”
    就在最澄说完这番话后,他忽然觉得卫国公看自己的眼神有变:
    茵席上的卫国公,漂亮细长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自己,就像贪财商人看着尊金锭子似的深入。
    但很快卫国公就察觉自己有点失态,便对和尚说,因我和内人信佛,所以我对你国的卢舍那大佛特别感兴趣,要是能参觐到便好啦!
    原来如此,听说这卫国公征讨西蕃、党羌还有南蛮,杀人如草芥般,可谁想到内里也是个热心的供养人呢!
    于是最澄就说,当初大佛开眼时,连新罗的王子都来了,将来卫国公你如能拨冗来观的话,当也是鄙国的荣幸。
    “金佛,不,卢舍那大佛耗费多少金子?”
    “足有一万四百四十六两。”
    高岳的喉头顿时上下咕噜几声,不过口头上还说好的好的,马上本道还会派遣海船去贵国,要是能和贵国的山部王结为兄弟关系就更妙,所以你我间禅僧和商贾往来,哪里能缺少呢?
    最澄觉得卫国公说话有点怪怪的,心中也冒出些寒意来。
    他听说,卫国公麾下有支极其强大的军队,还有支同样可怕的船队,力量几乎和唐天子相当。
    这样的人物,为何要和天皇陛下做兄弟......唉,日本最好还是封闭起来自成一统的好......
    “贵国有铸钱乎?”可卫国公的发问仍然没有结束。
    而这时的最澄已有些警觉,便准备搪塞诓骗。
    可此刻,先前去日本的都督府官吏代替他回答高岳:日本曾有十二次铸钱,然每次都用新钱一换旧钱十,彻底丧失信用,已无法铸钱,百姓平日也不使钱,以至于有出行在外,干粮食尽而没有钱(不是穷,而是真的不通行钱)买米,活活饿死的例子。
    “贵国有征伐乎?”
    最澄索性沉默下来。
    还是那个如间谍般归来的官吏回答高岳:日本也有四夷观念,尤以东面的虾夷,和西南的熊袭隼人势力最强盛,其国历年征讨不休。
    “为感谢和尚你给本道带来的祥瑞,马上待到此祥瑞入京献给天子后,本道便再派遣海船载运使团,至贵国筑紫,交易北地的骏马给你们的军队,有了这东西,讨平虾夷和隼人不在话下!”高岳是喜笑颜开,强行要和日本做交易。
    然后几位撞命郎武士,将最澄带来的,事前高岳指定要的“海东祥瑞”给搬了过来。
    卫国公茵席边那只色彩斑斓的狸奴,顿时竖起耳朵,低沉地吼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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