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圆静和尚是钢铁锻造的筋骨,也没能熬得住,等到第二天郭锻站在他面前时,圆静被两枚土囊压得面目肿胀,手足都是黑青色,原本漂亮的白须爬满了黑臭的虫子,以至于郭锻掩住了鼻子。
    “求求你,杀了我吧?”圆静不再能发出豪爽的声音,气若游丝。
    “现在才是第二天,我说过我会来问你的。”郭锻的语气很坚决。
    言下之意,若不按照他吩咐的招供,他有的是办法让圆静生不如死。
    看圆静痛苦地闭上只剩下条淤青细缝的眼睛,郭锻就继续说:“屈了吧,在这巡城监牢狱里,不晓得有多少位,刚来时比你还硬气,最后连骨头都沤烂了,到那时再想着求我,岂可得哉?只要你痛快招认,再痛快地去独树柳受一刀,接下来世间的纷争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圆静不再说什么,整个昏暗的牢狱中,很快就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声。
    不久,皇帝破天荒,宣布在宣政殿正衙举办大朝会,文武常参官无不在列。
    当日长安天降暴雨,整条天街满是难行的淤泥,但皇帝却根本没有罢朝的意思,无数官员们狼狈万分,伏在马上,跋涉在泥里,来到大明宫前。
    现在的禁内,从城门到下马桥,再至御桥、巡城监仗院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是巡城监和神威禁军子弟,充满了肃杀森严的气氛。
    雷电中,在正衙殿内,坐在御座处的皇帝怒气,和天色毫无二致。
    所有的朝臣都知道:杀死中书侍郎兼东都汝陈许陕虢郑滑都统御营军使,赵憬的凶手,就是淄青平卢军节度使李师古,具体执行人是其在东都留后院的军将訾家珍、门察,还有中岳佛光寺的圆静和尚,及伊阙、陆浑两县的山棚。
    “褫夺李师古、李师道兄弟所有的官衔、爵位,撤除先前对淄青上下的宥雪诏令。”
    这意味着,朝廷要同时对淮西、淄青两个方镇开战。
    群臣们都非常担忧,现在我唐是否有这个实力,若皇帝这次再有所跌荡,可能结局比当初播迁奉天还要凄惨。
    但皇帝此刻将手伸出,原本正在议论的群臣顿时安静下来,而后中官便说,有制文出,授太子宾客高岳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兼淮南淮西节度宣慰使”!
    班次内,紫衫犹湿的高岳很是惊讶地奉起象笏,看着香案四面的同僚,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一个刚刚当了太子宾客,准备优容于馆阁里的闲散人,怎么就被当殿重新起为宰相了,还要去顶赵憬的锅呢?
    但圣主和朝廷已然决定,对淮西和淄青的战事就由你来指挥了。
    不少大臣还知道,高岳东山再起,靠的还是皇太子的谏诤。
    多年后,高竟回忆起他父亲第二次大起大落时,曾感慨地对众人说:“那时为何让父亲来持节都统十几道的征讨兵马呢?我想最大的原因,便是父亲能凝聚起人心,他搁置所有的争论,多次说只要能上下齐心削平淮西,一些过去的就搁置起来,即不争论、不追溯、不反复,这样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正如我父亲一直说的那句话,黑狸奴,白狸奴,花狸奴,捕到硕鼠便是好狸奴。”
    这时候殿堂上,制文的朗读声萦绕画梁:
    “辅弼之臣,军国是赖。兴化致理,则秉钧以居;取威成功,则分阃而出。所以同君臣之体,而一中外之任焉。属者问罪汝南,致诛淮右,盖欲刷其污俗,吊彼顽人,虽弃地求生者实繁有徒,而婴城执迷者未翦其类。何兽困而犹斗,岂鸟穷之无归欤?由是遥听鼓鼙,更张琴瑟,烦我台席,堇兹戎旃。正议大夫太子宾客上柱国紫金鱼袋高岳,为时降生,协朕梦卜,精辨宣力,坚明纳忠。当轴而才谋老成,运筹而智略前定。司其枢务,备知四方之事;付以兵要,必得万人之心。是用祷于上元,择此吉日,带丞相之印绶,所以尊其名;赐诸侯之斧钺,所以重其命。尔宜大布清问,恢壮徽猷,感励连营,荡平多垒,召怀孤疾,字育夷伤。可中书侍郎平章事使持节蔡、郓诸军事兼蔡州刺史,东都汝陈许陕虢郑滑颍亳都统御营军使,领淮南节度管内度支营田使、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申光蔡等州观察处置等使,仍充淮西宣慰处置使,并节制山南东道、荆南、鄂岳、徐泗濠、汴宋、宣润诸镇军事,并判领三司务,散官勋如故。”
    整个殿内的文武臣僚,无不惊骇。
    皇帝这等于是把半个天下,都交到高岳的手中了。
    当然高岳是非常谦逊的,他朗声请求陛下,“赵中郎刚刚殉国,臣岳为替手而已,可加‘守’字。”
    “可,高卿便是守中书侍郎平章事。”
    “臣领镇在外,请门下侍郎杜黄裳判领度支、户部、盐铁转运三司。”
    “可。”
    “淮西不过申光蔡三州而已,以大军临其地,何愁战无不克?请陛下自兴元定武军、凤翔义宁军、邠宁泾原保大军、剑南奉义军内各抽两将的将兵,为臣岳牙军,战为先驱。”
    “可。”
    “臣岳受此恩典,必将鞠躬尽瘁,荡平贼人,上报天子,中雪血仇,下安黎庶!”
    当夜,宣平坊的高宅外,站满了足足三百名神威军骑士,全程卫护,这是皇帝的命令:勿得让贼人伤高中郎,高中郎凯旋时,即是你等归营之日。
    “阿父!”得到消息的高竟十分兴奋,跑来贺喜父亲。
    然后他看到父亲丝毫没有紧张的模样,而是和阿母并肩坐在床几上,还扶着糖霜毕罗的前足,让她立起来,“这狸奴是不是长胖了?”
    糖霜有点惊恐地叫起来,她也觉得最近自己腹部厚实不少,会不会失宠?
    云韶就说:“怪哉,平日里我并未给糖霜喂过多鱼酢,都是有节制的。”
    “莫不是有身子了吧?”旁边坐着的吴彩鸾直接问到。
    糖霜觉得这竖着丸子髻的雌性,肯定没说自己好话,便扭头对着吴彩鸾大叫起来。
    这时高岳才看到自己的长子,竟儿结实了,也懂得不少道理,心中颇有欣慰,便说:“这次平淮西和淄青,符直可入三衙,随我出征了,你则还需要再等三年。”
    符直,正是李愬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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