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通虎目圆睁,一把抓住元谊准备刺下来的剑刃,他的手立即流下血来,滴答答地坠落在元芸的衣衫上。
    “阿兄,降了吧,不用等德音啦!我们就用死,来洗清罪过,也起码能保全全城的性命,田绪那边根本指望不了的。”
    然则朝廷赦免的德音,也是盼不到的。
    元谊的剑垂下,他的头仰起,阳光照过来,把他没靠在柱子上的两个肩膀照得亮亮的......
    清漳县的列人堤上,全是王虔休的营地和兵马,堤坝下满是河水留下的淤泥沼泽,绵延两三里,对面是刘瞻和聂锋的五千魏博兵马。
    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的旗角下,刘瞻和聂锋望着泥沼,又望着高堤上的官军阵营,意志非常非常地消沉。
    双方就这样,静默而无趣地对峙着。
    其实刘瞻和聂锋也在等着肥乡城陷落的消息,那之后他们便有理由,打道回大名府去了。
    最终绝境中的肥乡城,在等不到援兵,也等不到朝廷德音赦免的情况下,打开了城门。
    蜿蜒数里的城墙垛口处,占满了神策龙骧军的士兵,而各处城门,也满是奉化军在把守。
    朝廷供军使王绍,刚刚组织一批物资,运了过来,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洺州的叛乱已经彻底平息。
    同时张万福所统率的五千神威殿后军,此时也来到了这里安营。
    得到肥乡城不保消息的魏博刘瞻、聂锋,迅速引军往大名府退。
    官军攻陷了肥乡城后,整个魏博镇都震动不安,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城郊帐幕中,浑瑊、王虔休、尚可孤、张万福、李缄等,都站立着。
    身穿五彩缯衣的监军使牛义,忽然没了原本和善可亲的笑容和眯眯眼,他板着脸,很确定地说,朝廷有份密诏在我袖中,现在也是发读的时刻了。
    “什么,叛兵中服役七年以上者,统统斩决?”当牛义宣读完毕后,众人如五雷轰顶般,都呆住了。
    牛义的说法是,陛下和执政们商量妥当了,先前宣徽使第五守义晓谕元谊及其麾下不至三次,可元谊等依旧怙恶不悛,故而罪无可赦,其与李文通、石定蕃等,械送京师狗脊岭腰斩,而追随他们的叛军,若毫无区分,一概赦免,那此后依旧是作乱的苗子和根子,服役七年以上者,多是撺掇叛逆的从犯,不能姑息,三日后执送到清漳列人堤处,一并枭首。
    至于昭义军这次山东的队伍,服役不满七年,但依旧从逆的,军伍全部打散掉,分编入奉化、奉诚及神策龙骧军中,观察叙用。
    “那洺州该如何安排......”浑瑊好奇地问到。
    牛义便说,三千神策龙骧军就驻屯在这里,临洺、永年和肥乡,此后便是神策军镇,而后夏侯仲宣领洺、磁两州刺史,马正卿邢州刺史如故,再征募团结兵,以助龙骧军坚守。
    原来,皇帝也没把洺、邢、磁三州归还给昭义军的打算,不过皇帝也借牛义的口告诉王虔休,这三州每年依旧抽取十二万贯钱的赋税来,供你养昭义军所需。
    “喏。”王虔休,也只能接受。
    “既然如此,便各自行事吧。记住,朝廷没有对洺州的德音,他们都是叛兵而已。”牛义如此说到。
    咚咚咚,很快肥乡城城头响起了激烈的木柝声,然后蒸胡、麦饼雨点般撒落下来,城墙内叛变的元谊兵,和他们的家口都抬起手来,蓬头垢面,在翻腾的尘土里争抢着,撕扯啃咬着,数不清的人头,在城墙上官军的目光俯视下,攒动着,像是退潮时的鱼群。
    城门外,元谊、李文通和石定蕃等军将,脱了铠甲,只穿黑色袍子,跪了满满一地。
    等到石定蕃等人看到对面站着王虔休,无不羞惭地哭起来,有的还哀求王虔休为他们说项。
    这时候在不少人的心目中,朝廷念在他们都是劳苦功高的昭义军旧部,是李抱真司空带出来的子弟,肯定还是会网开一面的。
    可王虔休却双目泪流,长叹口气,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奉化监军使牛义将手一摆,奉化士卒和军吏们纷纷而上,将元谊等人全用木枷枷上,而后用骡马给牵拉着,很多人这才惊呼起来,大声喊叫将我们送到何处去?
    “送京城东市狗脊岭。”牛义的回答,尖利但却清楚。
    狗脊岭,独柳树,就算是这里的人也晓得,那是刑人的所在。
    哭声顿时四起。
    “阿芸,阿芸!”此刻,元谊还不断奋力扭头,看着依旧跪在城门处哭泣的女儿。
    牛义则走到元芸的面前,笑着对她说:“你放心,朝廷的意思下来了,马上还是将你送往魏博去,和魏帅之子成婚。”
    元芸只是满脸惊恐,满脸泪痕地看着这个相貌和声音都很古怪的人。
    而她身后隆隆声响起。
    整座肥乡城的城门都被合闭起来,接着把守他的官军们,将车辆统统推上来,并往里面塞上实心的布囊,将其在外彻底封死。
    城中忙着抢食的叛变及其家人,这才瞪着眼睛,手里还抓着没吃完的东西,看着四面高高的墙壁,坍塌处已竖起木栅,填满车辆,没有坍塌处也立满了官军的身影,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点:燃烧着火绳捻子的神雷铳,和满张的弓箭,上弦待发的弩机,从垛口和栅缝里伸出,密密麻麻,围成个大圈,将他们全都覆盖在内。
    “枉......”整个肥乡城内,满是死寂,不晓得是谁,扔下蒸胡,哭着喊出这么一个字来。
    “枉!枉!枉!”接着百千,上万人都喊起来,夹杂着妇人和小孩的哭声,人们肩膀挨着肩膀,脚踏着其他的背脊,争先恐后地贴着墙壁,往上爬,往上爬。
    他们感到,官军是要对他们下杀手了。
    神雷铳响了,铅丸呼啸直冲而下,打穿了爬在最上面的人的胸膛和头颅,血和着硝烟炸裂而出,死者连滚带爬地从墙壁半腰处掉下来,其他人惊叫着,全都趴在了地上。
    但一阵铳声后,官军似乎没有进一步射杀他们的行动。
    整个场面又恢复了死寂宁静。
    塌掉的谯楼处,浑瑊和尚可孤露面,往下大喊:“应役七年及以上者留下来,其他人可以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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