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皇帝点头,随即便问其下的李泌和贾耽说,朕想要和西蕃的赞普罢战议和,如何?
    李泌便赶紧回答,悉听尊意。
    于是皇帝说,秦州东北水洛川直至六盘关一带,全是朕西北将士血战而得,况且原州七关,乃是防御西蕃的孔道,朕不可用这些来之不易的土地,来换回西吉劫盟被俘入蕃地的官员和士卒,但高岳、韦皋先前清溪关大战,曾俘获一千四百名蕃人,朕愿以此为筹码,遣送韦伦至鄯州,和西蕃东道大论尚绮心儿商谈,让赞普知晓:朕可放归这些俘虏,要西蕃将崔汉衡、马燧、袁同直、窦申、吕温等被俘官吏将士送归,此外劫盟里被杀害的我唐人尸骸,也要一并取回。
    “圣主英明。”殿内的大臣齐声回答说。
    果然皇帝的诏令一出,聚集在大明宫外闹事的家眷们,便觉得心安,赞颂圣主明断,纷纷离去归家。
    大明宫下马桥处,高岳和窦参都立在那里。
    “窦户侍,这些蕃人原本是要被送入凤兴两州的山中,挖取硝石,或烧炼硫磺的,一年起码我兴元府和西川获利五万贯钱,不过如能用他们换回存一的归来,也是值得的。”高岳语气非常诚恳。
    而窦参冷冷地望着高岳,“你还有什么阴谋阳谋,不妨一下子说出来好了。”
    孰料高岳也不客气,便直接要求窦参说:“三日后圣主为国家财计,会在小延英殿下开牓子问对,请窦户侍附和陆舍人的奏论。”
    “高三,你这是妨害圣主施政!”窦参勃然大怒。
    可高岳却说:“并不妨害,此也是圣主长久以来的心思。”
    言毕,高岳便对窦参作揖,随即离去。
    龙首渠边,窦参气得面部都扭曲起来......
    回宅后,窦参犹自气愤难平,又想到申儿如今生死难卜,不由得惆怅万分,看着黑帷里供奉着的五兄神龛,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五兄已经很久没来找过他了。
    这时侍妾上清,善解人意地询问窦参到底为何惆怅。
    窦参恼怒地说,申儿虽有望归国,但高岳跋扈,让某切齿痛恨。
    上清年方二十,本是名蕲州玉芷院的小女冠,因聪明伶俐被窦参收为妾室,在家中最得信任。
    听完这个后,上清便说明公您执掌御史台和户部,朝廷纲纪和财计全在您手中,何惧高岳?如今不过高岳为圣主宠信,又兼任地方大员,是新贵权门,自然气焰嚣张。然则只要明公能在李泌后一统三司(度支、盐铁、户部),便可以财赋之重,跃登宰执之位,那样便能压服高岳。
    窦参的眼睛转动起来,捋起胡须,若有所思。
    上清又说,天下动荡不息,养兵、强国、官俸等实务方是一切,圣主不喜求道理,只看重实效,所以谁掌握财赋,谁就能号令朝堂。高岳拉拢王绍、万俟著为西北营田、水运使,又让武元衡、韦执谊等年轻英才为县令,莫不是为将来争夺利权而准备,要知道高岳是刘晏的门生。明公如想在未来居上,千万需要留心。
    “你意思是我也要拉拢......”窦参不由得想起之前东南利权争夺战当中,惨败的崔造一党来。
    上清点点头,并且还说,此后朝廷重心只在中原、东南的漕运和赋税,那边的方镇(刘玄佐、李纳、吴少诚、田绪等)也开始不满高岳、韦皋的膨胀,明公也可广泛交结。然后她将窦参扶着,让他坐在绳床上,劝慰说至于窦申的事和马上的小延英殿问对,明公可稍微委曲下心思,迎合高岳,麻痹他,只要窦申能回来便好,此后种种,可从长计议。
    听完上清的一番话,窦参心中才明晰起来......
    三日后的延英殿内,皇帝召对如期举行。
    李泌、贾耽、窦参、高岳、陆贽五位一并参与。
    陆贽果然上奏,请求皇帝革新两税法的弊病,调整赋税结构和原则,以涵养天下百姓的财力,保障国家税务的良性运转。
    其实在辅兴坊灵虚观的密宴里,高岳很精明,没有直接将经界法交给皇帝,这份有兴元刺史、县令、僚佐联合署名的方案,高岳压在手里,他还是听从了权德舆“遇王则王,遇霸则霸”的建议,准备等到合宜的时机,再打出这张牌来。
    现在,让陆贽站在前面,先按照百分之五十的程度推行,等到成熟后再普及天下。
    殿内,再次充满着陆贽偏软但清晰的吴腔官话。
    陆贽首先说,历年两税收取不恒定,百姓负担繁重,以致军国大事多有临时变动或完全阻滞的原因,在于天下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税额。
    “杨炎行两税时,因天下版籍在战火里丧失大半,国家对赋税的情况只能掌控到州的级别,县乡完全不知,所以只能以大历年间各州征税最高的那年为基准,州州相加,由此定出个总的税额来。再让每州按照最高的那次基准,把等第钱(各州土著户和客户按照户等所缴纳的税钱)和斛斗米(标准也是大历年间征收青苗钱数额和田亩数额制定出来的)分摊下去,此乃非法之权令,无名之暴赋,只在取财,哪里顾及百姓的生死存亡?”
    这话其实说得很重。
    御座上的皇帝脸色也有点不堪。
    毕竟两税法也是他下诏推行的,这么说等于,等于朕也有责任。
    其实陆贽一直在主张废除两税法,回到初唐时期的租庸调制上去,他说租庸调之所以在安史之乱后无法再实行,不是“法之弊”,而是“时之弊”,只要圣主能够下定决心,还是可以恢复租庸调的。
    但高岳明白,两税法这种税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想回到中古时代的租庸调已完全不可能,陆贽虽然是位优秀的政治家,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过去,却无法参破未来的局势,只能见到两税法的弊端,却找不到着实解决的办法——不过现在对高岳而言,只要指出弊端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陆贽已开始猛烈抨击两税法因无合理的总税额,而产生的第二大弊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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