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低估了如今忠臣们的力量......”高岳在心中对卢杞的宏愿不以为然。
    等到卢杞带着兴元府特产的药草、高密侯,坐着船扬帆下汉川时,高岳也领着队伍,取道洋州,沿骆谷道向长安而去。
    这次他没和韦皋一道,因韦皋由凤州出陈仓道,更为快捷些。
    而他所行的骆谷道是唐统治天下后,重点修治的一条驿道,在金州和商州光复后,取此道至京师约六百里路,约莫半月可至。
    高岳等一行,首先走的是洋州的月河谷,最终至洋州华阳县的理所桑坪店,暂时休息下来。
    桑坪店有片军队的屯田,是四个屯队的淮西兵所耕殖,当高岳一行来到时,他们刚刚收割了稻谷,并种下了第二轮冬小麦。
    屯所所当的道路边,数棵大树下,一群士兵到来,为少尹的人马提供饮水和干粮。
    “本尹要喝熟水。”当高岳坐在胡床上后,对名叫徐传七的屯官要求说。
    徐传七有些为难,就说屯里没有茶叶,现在兴元府里就明怀义所领的蕃骑喜欢吃茶,我们步卒的屯营是没有这东西的。
    高岳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谁说只有煎茶才用熟水的?
    听到这话,周围的田士们也感到好奇。
    因为按照常识,确实只有在煎茶时才能用得着熟水,平日里我们喝水,喝得都是生水啊!
    “你们割麦子,难道没留下麦秆的吗?”
    “有的。”
    “麦秆是很有用的,留着它们取代木薪,便宜。”高岳说完,就让徐传七去抱麦秆来。
    很快,一捆麦秆被抱来,高岳就要求大家掘出个土灶来,接着把麦秆塞入其中,点着后烧熟了一瓯水。
    高岳带头用杯盅接满了热气腾腾的熟水,然后吹凉后一饮而尽,连说好喝好喝,还是熟水喝得有快意,又让扈从的僚佐和其他屯官们都来喝熟水。
    说实话,最初这群人平日里喝惯了生水,刚一喝熟水还有点不适应,可喝了数口后,居然觉得......嗯,这烧沸后的熟水到了口舌里,居然有股洁净清冽的美感,并且好像越喝越有点上瘾......明明什么佐料都没有呢,喝起来却有点清茶的感觉,欲罢不能。
    “以后,桑坪店的驿站、水店应该供应过往人熟水喝,不,是整个兴元府的官民兵商,都应喝熟水,喝这个可抵御疾病。”高岳说到,然后又补充说:“烧熟水,就用麦秆为燃料。”
    因他也明白,古代民众不爱喝熟水的原因,除去卫生知识的缺乏外,其实还在于经济——烧熟水,是需要燃料的,燃料也是钱啊,现在稻麦混种,产生大批的麦秆,恰好可补充平民们燃料的不足,熟水熟食都能得到保障,平民的生活条件也能得到改善。
    入洋州的傥谷,行四百里,到长安城京兆府周至县南的骆谷,沿路高岳喝的都是熟水,以求起到以身作则的效力。
    出周至县后,至长安城郊沣水边的秦川驿驻足。
    沿途高岳所见,当真是凄惨,京畿的郊县不管是田地,还是数木,都被蝗虫啃噬一空,田垄道路上,倒毙的饿殍比比皆是。活着的百姓也好,军卒也罢,各个脸带青黑的菜色,身躯浮肿。
    秦川驿身为京师的大驿,是整条骆谷道的起点,虽然规模很是宏大,但里面供应的却都是些粗麦劣饭,高岳等人刚刚下马,就看到一群黧黑的北衙子弟大呼小叫,自秦川驿旁边的道路而过,内容是“口粮都供应不上,也想让我们为禁军?吃的比囚徒还差,不如去终南山中为山棚草寇!”
    这话听得高岳瞠目结舌。
    一面皇帝正从商、邓等地的山棚里征募人入禁军,另外面禁军子弟又不断地要逃入山中当山棚。
    这时道路北端扬起阵烟尘,又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只见群头戴锦帽身着锦甲的骑手,追上了这群叫嚣要去终南山落草的北衙子弟,马鞭啪啪啪地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背脊上,打得鲜血和尘土飞扬,十分骇人。
    “干什么要打我们?”这群饿得都快脱形的北衙子弟,被打得惨叫不休,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高岳这时望见,当首的骑手可不正是郭锻!只见他用鞭梢指着挨打的北衙子弟吼道:“圣主养你们何用?居然要入终南山为贼,马上统统抓入司金吾的牢狱当中,治你们的罪。”
    “我等实在饿得没法子,给条活路啊!”
    “有赏赐的钱帛,去买米粮来吃,难道活不下去?”
    这群北衙子弟们愤怒又悲哀地抗议说:“京师如今一斗粗粮都要三四百文,我等哪来那么多钱果腹——求求这位判司,我等又没劫京师武库、弓箭库,说是去终南山为贼寇,那也是说说而已,只想离军营,到山中去寻些零碎地皮,种点庄稼,不至饿死,请判司留一线生路给我们。”
    “等到填饱肚子,我们再回来,给圣主效命。”
    “混帐东西,入了军营的伍籍,就是饿死也要饿死在京师里。”郭锻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抖出手里的锁链,要把这群逃兵全拷回去。
    这时斜刺里,一名身着绯衣的官员走出来,伸出双臂拦在他和逃兵之间。
    郭锻大怒,可随后瞧见,此人可不正是兴元少尹高岳?
    这位他暂时还不敢得罪。
    “高岳,你入你京师宣平坊的宅第,等候圣主宣召,这不干你事,你也保不下来这群逃兵!”
    “士兵也是圣主的赤子,长武师变各种惨痛犹在眼前,你等司金吾不要在这里狐假虎威。”高岳的一席话,使得所有的司金吾勃然大怒,他们本多是京城的恶少年,如今又自命为天子耳目,多少高官见到他们也要退避三舍的,可谁想哪里冒出来个如此不识抬举的外官来,不懂京城现在是什么天气?
    可这时高岳转过头来,对那群北衙子弟们劝说道:“你等也不要赌气,枉送性命,都归营去吧。”
    这群北衙子弟见高岳绯衣银鱼,又气度不凡,知晓他应该是个人物,便纷纷对他流泪叩首,“归营的话,不出一月,我等全家都得活活饿死。”
    高岳便将带头的几位扶起来,“安心,你们的难处,我马上会去拜会诸位相公妥善解决,肯定会给大伙儿,包括全京畿的百姓讨条活路的。”
    接着高岳转过身来,对各司金吾大喊:“请放这群子弟归营,不得加以拷打。”
    “这打脊的是谁?”骑在马上的司金吾纷纷骂起来。
    可郭锻举起鞭梢,叫麾下不要再说什么,“那好,反正圣主面前,都交给高少尹你去盘桓,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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