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保母急匆匆走进闺阁,只见云韶卧在床上,声音低沉沙哑,对保母说“昨夜不意,沾染风寒,今日身躯极为沉重,无法起榻。”
    何保母大惊失色,说马上回西川在即,谁想小娘子居然抱恙在床,这可如何是好。
    云和便假模假样地对保母说,要月堂修书一封,顺着驿站递交到西川方镇去,只说阿姊须卧床静养六十日到九十日,待到秋九月后,再回不迟。
    “这......”何保母很是为难。
    云和劝解道,这长安城有我在,还担心阿姊吗?保母且去修书,然后携书自驿站启程回川,我随即回自家宅邸,去请太医署的人过来。
    好说歹说,何保母才离去。接着云韶的眼睛滴溜溜,自榻上起身,而后急切拉住云和的手,“霂娘你也知道,想要治好我的病,只能是......”
    “是是是,去寻高医官,用孤女传下编做药引,阿姊你就安心躺在榻上,等着霂娘我的消息。”
    然而待到云和匆匆赶到韬奋棚五架房时,这次高岳倒是在。
    “中丞家小娘子。”两人立在树荫之下,高岳十分客气,率先行礼。
    “嗯,见过高郎君。”接着云和有些尴尬,也道了个万福,想了会儿便转过身去悄声说,“高郎君可知阿姊抱恙?”
    “这是怎么回事!”高岳大为吃惊,十分关切。
    “也不是什么重病,不过是,不过是阿姊害怕回西川路途遥远、车马颠簸,想在长安城内多将息休养些日子。高郎君你自己说,养病的话,用什么消遣最好呢?”云和这小妮子,说着说着就把皮球踢回给了高岳。
    高岳心领神会,当即说,“仆射小娘子如养病无聊,高三便尽快将孤女传下编写出,只是需要些日子。”
    “我来这里也不是催你。阿姊说了,高郎君行卷巨编,笔墨耗费在所难免,她每个月也有点脂粉钱,匀出份来送给郎君。”
    “岂敢岂敢。”
    “高郎君一定要收下。”云和的语气变得温和,但却又十分坚决,“只是博陵崔氏门风向来厉行清约,我和阿姊的脂粉钱向来微薄,只求高郎君不要嫌弃。”而后云和顿了顿,认真想了想,“这样,我姊妹俩一月匀你三万钱,可不能再多了。”
    这话说出来后,蹲伏在院墙后监听的刘德室差点没吓晕过去。
    三万钱,三万钱!还是这两小妮子每月脂粉钱里“匀出来”的,这崔宁、崔宽兄弟俩,到底家产有多少?简直是可怕。
    崔云和自小锦衣玉食,这三万钱真的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很小很小的数目,这种语气绝不是矫揉出来的——刘德室瘫坐下来,不由得在内心哀叹,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能力。
    可接下来墙壁那边传来高岳清朗的声音,“中丞家小娘子,这钱高三真的是不能收,当初高三投仆射家小娘子......”
    “好了好了,别中丞、仆射的叫来叫去了,阿姊名叫云韶,我叫云和,以后你我间也不要生分,就用名字互称好了。”
    “是,高三投云韶小娘子行卷时,只求小娘子能青眼有加便足矣。况且高三身为士子,绝不能靠鬻技赚钱,我唐狄梁国公年轻时曾用针灸救人,但却拒绝收取酬劳......”
    结果还没等高岳把鸡汤灌完,云和就扬扬扇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好,知道你高三有点志气,那就不谈钱——十月后,你们韬奋棚的行卷,就直接送到家君的案几上,我崔云和替你留着,绝不食言。”
    刘德室在墙后,听得心潮澎湃,不断用拳头兴奋地击打着墙壁,咚咚有声,心想这棚头就是有办法,只要崔宽能看中国子监众人的行卷,及第的希望起码多了三成。
    “如有中丞关照通榜,我等国子监便有救了!”高岳大喜,对着云和长揖到底。
    云和用纨扇挡住朱唇,然后轻笑下,勉励高岳道,“好好写,西川方镇那边,阿姊也会暗中帮忙替你造势的。要是这次再下第,按照约定,圣主天子二百四十棍下来,以后阿姊便再也看不到高三的行卷了。”
    高岳心想打铁得趁热,便挨了两步,距离云和只有三步上下距离,能看到云和如雪似玉般的后颈,直接对她说,“晚生担心云韶小娘子光是个孤女传下编,还不足以在病中遣怀,所以晚生马上将竭尽所能,再行一巨编。”
    “哦,什么名字。”云和好奇地问。
    “到时便知。”高岳还笑嘻嘻地卖了个关子。
    云和娇嗔地对他翻了两下眼,说高学士还真是贫相,言毕就告辞,翩然离去。
    半月后,何保母见云韶根本就是要赖在月堂里不走,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启程先回西川,对府君崔宁的书信里也只能称云韶卧病在床,需要静养——何保母一走后,云韶简直就翻了天,桂子、清溪这样的哪能拘束住她?
    几乎同时高岳的孤女传下编也及时送至。
    月堂的大树之下,云韶、云和姊妹便惬意地躺在绳床上,在单调而又恬静的蝉鸣声里,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
    那孤女艾简追那女鬼,却一无所获,待到来日只能遵照约定离开王府,半路上风雨交加,艾简几乎冻馁而死,幸得龙花尼寺的悲田坊再度收留才保住一命。
    不久,艾简惊闻罗王府入夜后遭逢大火被焚,便心忧罗王,便折返归去,这时所有事真相大白:原来那楼宇中的女鬼确是罗王妃,但她不是鬼,而是人,因得了失心癔病,故而被锁住,后得知罗王要迎娶新妻,便发作起来,终于放火烧了整个罗王府邸,自己也登上高楼一跃而下坠亡。
    此刻罗王已被火烧得双目失明,形同残废,而艾简却在光秃秃的焦黑树下,将罗王抱入怀中,所言的一番话让云韶、云和泪如雨下:
    “君以我短小貌寝、至微至陋,遂目为行尸走肉耶?谬矣,人之所贵,人之所爱,我皆有之。苟我有倾国之色,君必不得离我,亦如我不得废远于君也。上苍虽不我恩,然百年之后,想你我同葬于青冢之下,泥骨混同,何分彼此?”
    最后罗王吃力地摸住了艾简的头发,哀求她谅解自己,二人终结同心。
    “太,太感动了!”云韶哭得几乎无法自持,那边云和也是不能自已,“不知道高郎君下次会行什么巨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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