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李闯稍稍有点种田之举,嬴翌也会高看他一眼。然而并没有。
    反明没有错,因为大明朝已经腐朽,人民困苦不堪,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但只知道杀杀杀,所过之处除了破坏和毁灭什么也没有,这比腐朽的大明还不如。
    人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原本历史上闯贼一战即溃,面对鞑子束手无策,真的是鞑子不可敌么?
    不是。
    而是闯贼没有得到民心。
    他的大顺,根本没有一个新朝应有的勃勃向上的气息。他做虐太多,人们已经看透了他,不相信他,不愿意为他出力。
    就像现在一样,嬴翌不把他放在眼里。因为嬴翌知道,李闯即便有再多的人马,那也是沙堆朽木,一碰就塌。
    李闯能有如此声势,是因为大明更加虚弱。他是在跟大明比谁更垃圾。
    从实质上来讲,明廷官军应该更强一筹。然而崇祯帝无法控制他们,如左良玉之流,并不听崇祯帝的话。如果崇祯有相应的控制力,便如此前,三面合围,三方合发,只要配合得当,要击溃闯贼并不难。
    然而武将拥兵自重,官惧贼怕死,除了孙传庭这样极少数的一两个,大明朝哪里还有尽心尽力为崇祯帝打仗的?
    嬴翌漫步黄尘,一眼之不见生机,一时间思绪如飞。
    鲁阳关被他甩在身后,越去越远。而田见秀的贼兵,还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汝州府比南阳和开封都要小许多,只有五个县,汝州府治所就是汝州,汝州西是伊阳,东南为郏县,向南依次是宝丰和鲁山。
    嬴翌很快到了鲁山县。鲁山县的县城自不必说,颓败废墟而已。除了野狗和白骨,大概是没有什么人烟的。
    开封周近的县镇,百姓能逃走的都逃了,没能逃走的都被流贼挟裹了。流贼便如蝗虫,所过之处什么也不会留下。
    朝廷的官军剿贼,很大一个难处,就在这里。因为无法在一片白地上就地补充粮草军械。
    而流贼则要好得多——没有粮食可以吃人。什么没了就去抢,这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站在一片废墟上,嬴翌北望,心思忖。
    “昨日流贼已到汝州,若南下,郏县可以直接越过。但必经宝丰到鲁山,才能过鲁阳关。”他心暗道:“不如先去宝丰瞧瞧...”
    心有了决断,嬴翌便不耽搁。
    此番出来,除了一口百多斤的大刀,嬴翌什么也没带。连马匹也没有。他身长体重,加一口大刀,三五百斤的重量,寻常的马匹托不。托的也跑不。
    嬴翌把刀往肩上一扛,从残垣上一跃而下,信步往北而去。
    封建时代的百姓自称或被称之为草民,嬴翌愈发觉得有道理。几百年后的人们进化了一次,从草进化成为羊。但实质上,还是一样的。是羊,就得被割羊毛。是草,也一样被割。
    只是草的生存能力很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便是汝州这样的人间炼狱,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生气。肥沃的田野和原本安全的城镇呆不下去了,那就去山里,去野外。
    在去往宝丰的路上,嬴翌竟然遇到一群逃难的百姓。
    远远看到嬴翌扛刀而行,这群百姓被吓坏了,三十多人连忙围成一圈,把老弱妇孺围在里面,青壮男性在外面,拿着各色各样的‘武器’,锄头、镰刀什么的,警惕的望着嬴翌。
    诸夏民族的明当,铭刻着敬老爱幼这四个字。从最古老的时候开始,这种德行就渗透到人们的血液当。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而每到王朝末,人道崩乱的时候,兽性压倒人性,以至于德行不彰。而在这样的时候,这些德行,就越发的难能可贵。
    这群逃难的百姓在这样的时候不忘保护老幼,这让嬴翌心颇为动容。
    他放下大刀,一番解释,才与这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搭上话。
    这群百姓原来是宝丰人,都是同村的乡亲。因流贼肆虐而藏入山,本也能勉强度日。但没想到昨夜他们藏身的山外发生了一场大战。大战过后,这群百姓心不安,于是从藏身处逃出来,准备南下。
    嬴翌一听,不禁心一动,问道:“老丈可知道大战的双方都是什么人?”
    三十余百姓以一位五十来岁的干瘦老丈为首,老丈摇了摇头:“不知啊。黑灯瞎火的,打的可凶了。喊杀声喊了两个多时辰,咱们生怕打到山里来,哪里敢去瞅啊?”
    嬴翌微微颔首,道:“前面就是鲁山县了,老丈你们可以去鲁山县城休息一会儿。我建议你们尽快南下去南阳,那边的贼人都被剿灭了。我听说有位郑大人正在叶县、裕州和舞阳三县组织百姓开荒种地,已有十多万百姓汇聚,很安全的。”
    “真的?!”
    百姓们都惊讶来。
    嬴翌笑道:“我就是从南阳来的,绝不欺人。”
    然后他捡大刀,抱拳道:“就此别过,祝乡亲们一路平安。”
    直到嬴翌背影消失在黄尘,那老丈才道:“这人有正气,咱们就去南阳吧。”
    嬴翌别过这队难民,加快脚程,不到午便已抵达宝丰城外。
    远远望着宝丰城,那浓浓的还未曾消散的烽火的气息铺面而来。城外竖数百根木桩,上面钉着的数百颗人头,许多双死寂的眼睛和狰狞的面孔,无不表明了宝丰刚刚发生的大战。
    “看来我猜测有误...”
    嬴翌竭力回想着从几百年后带来的记忆,但很模糊。
    “应该是孙传庭到了...”
    河南地面如今能与闯贼大战的,除了他嬴翌,只剩下侯恂和孙传庭。侯恂嬴翌想都不会想,唯有孙传庭是个能打的。
    田见秀西移,原本以为是绕道南下,背袭襄城,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样的。
    “夜不收的探报还是范围太小了些...”嬴翌心微叹。夜不收是一支兵种,并非情报机构,有很大局限性。这也是嬴翌为什么在田宏遇身上下功夫的一个原因。
    说来汝州就在毗邻,但汝州发生的事,嬴翌却要到了这里才知道,一定程度上大抵算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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