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佛 作者:凤凰山下汉丰湖

    第一百四十三章 罪与罚

    忽然,天上月光如黄河倒灌,浩浩荡荡,朝着陆妙影奔腾而下,陆妙影全身放射出万道刺骨的寒光,一瞬间,方圆百里海域,尽皆囊括其中,夜空如同白昼,漆黑厚重的礁石和幽深浩瀚的海水,似乎空无一物,任由寒光漫过、充斥。

    悟虚和落下来的张若月,都不由自主闭上了双眼。似乎那刺骨冷辉便如灼热阳光一般,多看一眼,便要承受不可知的永久性伤害。

    好在这寒光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之间,又尽皆倒流向高空中心的陆妙影之处。

    再睁眼之时,海域夜空又变回原先的寻常境况,漆黑一片,只不过陆妙影在那里,全身渐渐化作一个人性光团,光华流动,莫名气息流转。

    悟虚与张若月看了一会儿,见陆妙影身形光团,有的地方明亮,有的地方暗淡,有的地方又在光与暗之间不断转换。也不知道是从人变作光,抑或从光变作人。

    最可虑的是,虽然如今变作光团,但是悟虚与张若月,却分明感觉陆妙影的面容时而高傲微笑,时而冷若冰霜。。

    张若月突然轻轻抓着悟虚的手,抬起头望着悟虚,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悟虚再仔细观察了一下天空中的境况,宽慰道,“以xiǎo僧看来,你师傅正在进行重要的突破,眼下还看不出走火入魔的征兆。”

    悟虚此话却是説了一半,眼下陆妙影确实没到走火入魔的时候,但看情景,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就很难説了。悟虚记得,当日观音大士曾经説过,自己被菩提圣水洗涤过,自己的精血配合心经法门,可以驱除心魔。

    可悟虚会以此相救这个天外天下来的女魔头?

    张若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呆呆望了天空片刻,便毅然飞身而起,运转灵力,全身放出淡淡的月华,围绕着陆妙影,复又唱起方才那首《明月千里寄相思》。

    只不过这次却不同一般,悟虚听在耳边,不由微微一愣。只见一丝乳白色光华,随着其舒缓的歌声,从半透明的张若月之胸口,缓缓升起,流出其轻颤的嘴唇,向着陆妙影飘去。悟虚虽然不明了张若月所修之功法,但却也知道,此刻张若月正在以心力催动体内月华,流出嘴唇之时形成歌声,同时将之吐向陆妙影,以助其修炼。

    那乳白色的光华,随着如流水般的歌声,一经飘到陆妙影身前,便化作一个个白色xiǎodiǎn,似乎扇动着翅膀,绕着陆妙影飞翔片刻,便纷纷没入光团之中。

    唱到一半,张若月似乎支撑不住,身形凝滞,全身光华不在,向着海面坠去。悟虚,急忙飞了过去,伸出双手,将其接住。

    张若月,惨白的脸庞,望着悟虚,笑着低声説了一句,“原来雪山狮子吼,是如此消耗灵力。”説完,头一偏,晕倒在悟虚怀中。

    雪山狮子吼?难怪这丫头能认出自己!当日,在汴梁城中夜船上,自己曾经以雪上狮子吼,诵出偈言,与色阎罗罗欢相对。昨夜,自己见其海上观月,状态不稳,难以买过关口,忍不住又以雪山狮子吼,説禅语相助于冥思之中的张若月。想必,她便是从此diǎn,认出自己来。

    悟虚脑中将此一闪而过,来不及细想,将张若月抱着,飞到礁石上,安置好,正要运渡灵力。

    却突然觉得,一道寒意打在背心上,随即觉得浑身如冰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便见得,陆妙影从天而降,説道,“竟然敢亵渎我徒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説完,温情地将张若月摄到怀里,眼花缭乱地在其身上拍打了一阵,随即,抱着其腾空而去,消失在茫茫夜海。

    悟虚趴在冰冷潮湿的石头上,神识在体内好半会才脱离那种霜冻的状态,在法界,运转金刚九会法门,显化出大日如来之像,法界流出道道金光,将自己肉身笼罩,慢慢温养。

    待到东方晓白,悟虚方才长啸一声,离地而起,认准西方大陆方向,疾驶而去。

    一路上,红日出海,鱼跃晴空,却是无暇欣赏。悟虚神识居于曼陀罗法界,手接虚空印,隐迹潜行。只不过“眼前”不时浮现张若月脚踩碧波,吐白光而歌,最后晕倒在自己怀里的情景。

    待来到舟山沿海,悟虚脚踏陆地,望着熙熙攘攘地码头,不由回想起自己当初在此,醉遇观音大士化身那一晚,心中颇有感慨。

    依旧登上当日的酒楼,靠着窗边,悟虚一边就着雪菜毛豆、千张素鸡,一边望着外面碧海蓝天,千帆竞流。

    所谓人生便是如此么?一个人,吃着素,在窗边欣赏人世间的美景。

    忽然楼下传来妇人啼哭声,凄凄惨惨,殷殷切切。旁边一桌,有一大汉,便一扔筷箸,骂道,“这个贼婆娘!整天在这里哭哭啼啼,烦死人啦!”

    一位老者,见这大汉,面色通红,半醉半醒,似乎要起身下去,便皱眉説道,“算了吧。人家闺女被那王xiǎo九,光天化日之下,连哄带骗,污了清白之身。此事街坊之人无一不晓,她作娘的,又怎好不出来伸一伸冤?”

    旁边有一尖嘴猴腮之人,书生打扮,晃着扇子,奚笑道,“张寡妇这个女儿,平时就和她娘一样,喜欢抛头露面,到了酒楼做事,也是整日里与一干xiǎo厮插科打诨。如今被王xiǎo九凭空占了便宜,街坊邻居耻笑不已,那王寡妇挨不住脸面,方才出来叫屈喊冤。这才找了几个穷酸秀才,写了状纸,告到了衙门离去。説破了天,还不是想着做个拿些银两。”

    楼下哭声渐渐大了起来,似乎还夹杂着酒保的呵斥声。那张寡妇似乎与酒保发生了冲突和推搡,时不时扯着喉咙,哎哟连天地叫几声。

    那醉酒汉子,被方才老者一説,也只顾着喝酒吃菜。楼上其余酒客,边吃喝边听了一会儿,见楼下依旧哭闹不已。便又开始议论起来。

    有一人问道,“我听説王xiǎo九,自从其哥哥王老八在码头调戏仙女,被一剑斩去首级,为人处事,低调了不少。这次张寡妇告到官府,王xiǎo九当即一五一十地凑了银两,交了出去。怎么这张寡妇还不依不饶?”

    那先前摇扇的书生,哼了一声,站起来,“还不是那几人的挑唆!吴王励精图治,晓谕个州府,务必爱民如子。那几人便借着此事,赶鸭子上架,弄出事端来,想要借此博个美名,好在明年选入官中!”

    自古民不与官斗,楼上众人见这名书生如此説道,隐隐牵扯到本地几名书香门第的暗中争斗,便熄了声。倒是那轻酌慢饮的老者,微微叹了一声,却也不接话。

    那书生见楼中酒客,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由微微哼了一声,坐下来,拿起酒杯,一口饮尽。

    悟虚,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白云悠悠,烟波渺渺,一言不发。

    那众人口中的张寡妇,哭闹地更加厉害。一时半会,悟虚便见楼上有一两桌客人离席而去。

    想必是酒楼忍无可忍,一会儿,便找人分别抓着其四肢,抬到门外不远处,用力一甩,抛在泥坑之中。

    悟虚微微皱眉,“这张寡妇背后的读书人,怎么一个都没出现呢?倒是让其一个人在这里撒泼哭闹,最后被人抬着,像扔一块破抹布一般,生生扔到了泥坑之中。”

    那张寡妇想必是伤了筋骨,越发显出一股子狠劲儿,躺在泥坑之中,用嘶哑的嗓音,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叫着。

    酒楼上的食客,又是一阵喧哗,这当口,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喝酒!

    过了片刻,那张寡妇想必是累了,抑或是疼痛难忍,声音渐渐笑了下去,在那里哀号呻吟。

    忽然一个年龄与张若月相仿的xiǎo丫头,急匆匆地跑到张寡妇跟前,也一下子跪在哪里,稚嫩地xiǎo脸蛋,梨花带雨,低声抽泣着,细细的双手拽着张寡妇的右手,“母亲,我们回去吧。”

    酒楼上靠窗户的一人,便半是叹息,半是黠笑道,“这张寡妇的女儿,倒是生得俊俏,可惜红颜薄命,生在下贱人家。”

    那书生见众人不语,出言接话,讥诮道,“一个野丫头,难道还能飞上天作了凤凰不成?到头来还不是端茶倒水的命。”

    是啊,自古红颜多薄命,管你眉清目秀,体态妖娆,或者冰清玉洁,玲珑乖巧,有几人能像张若月那般,生于世家,又遇仙缘,明月姣姣呢?悟虚暗叹道。

    桌上饭菜所剩无几,悟虚不由站起身,欲要结账而去。酒保谄笑着,“客官,许是烦那外面女子的哭闹,莫若到里侧的雅间歇息?”

    悟虚摆摆手,下楼至柜台处付了帐,迈步出去。

    出门便见到,那躺在泥坑中的张寡妇,一边双手乱抖,也不知道是心情激动,还是拒绝女儿的搀扶,一边用恶毒的眼神,望着酒楼入口处。

    悟虚感受到其怨恨的目光,微微低头。

    却听到那张寡妇,忽然大叫道,“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

    旁边围观者便哄笑道,“方才城南的米店赵老板出来,你要赵老板行善积德,舍些银两;如今见到和尚出来了,你便叫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要大慈大悲!”

    那张寡妇,面对众人的哄笑,充耳不闻,见悟虚定定地站在那里,没曾如方才米店赵老板急匆匆的掩面走开,便向着悟虚讲述母女如何相依为命,王xiǎo九又如何凌辱女儿,最后似乎癫狂般,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其声忽大忽xiǎo,其音如泣如诉,哀转低回,犹如杜鹃滴血。

    悟虚听着那一声声“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不由走上前,伸出双手,暗运灵力,欲要将这张寡妇母女从泥坑扶起。谁知道,灵力一进入双臂,便觉得无数冰冷之气,仿若寒针,扎在血肉和筋骨上。那种疼痛,传递到神识,神识难忍。

    悟虚这才知道,那陆妙影对自己説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何寓意,原来是在自己双手种下了禁制或者月光寒针!只要自己运转灵力于肉身双臂,则自动发动。

    悟虚浑身颤抖,紧紧咬住牙关,缓缓放下双手,忍住锥心疼痛,对着张寡妇母女説道,“你们先起来吧。”

    那张寡妇哪里肯起来,由着女儿在一旁低声啜泣劝解,只是呼喊着“我佛慈悲”。

    悟虚正要强自説话。却忽然,从背后蹿出一个人来,冲着悟虚,便是飞起一脚。

    悟虚因为双手所受禁制,疼痛难忍,刚刚缓缓散去灵力,又面对张寡妇之事,心烦意乱,哪曾想背后有人突然暴起。猝不及防,被踹倒在泥坑之中。

    随即便听得那人笑骂道,“好你个色和尚,在这里装模作样,充好人,莫不是也看中了张家xiǎo丫头,想要分一啖汤?”

    那人笑骂完,围观者便又是一阵哄笑。

    此刻悟虚扑倒的方位与那张寡妇相反。悟虚的头部旁边,却是张寡妇的双脚。那人似乎不想在街坊邻居,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张寡妇,反倒是走到了悟虚头部跟前,吐着酒气,又再次笑骂道,“你以为你是天上下凡的飞剑仙女?到了这地界,还敢多管闲事!”一只脚高高抬起,便要狠狠地踩向悟虚脑袋。

    这时候,那一直啜泣劝解张寡妇的xiǎo丫头,忽然出声道,“王xiǎo九,你这般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出家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王xiǎo九,收回恶臭的脚掌,对着xiǎo丫头*笑道,“露露,我听你的,不欺负手无寸铁的出家人。这回,你总该知道我的好了吧?”

    被称作露露的xiǎo丫头,沉默不语。

    张寡妇,在那里也是唉声叹气。

    悟虚“挣扎”着爬了起来,端坐在张寡妇母女面前,悲声诵唱道,“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尔时,无尽意菩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而作是言:‘世尊,观世音菩萨,以何因缘,名观世音?’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张寡妇,看着一身泥浆的悟虚,在这里向着自己诵起经文,不由愣了愣,嘴巴张了张,最后喃喃念道,“南无观世音菩萨。。”

    其xiǎo女露露忽然念了一句,“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便在一旁,痛苦流涕。

    舟山普陀岛,本就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居住在此的人,无不潜移默化。至不济,张寡妇母女,或多或少也有所受闻。如今悟虚开头,説观音普门品。这母女俩走投无路,彷徨不已,便自然而然有了上述表现。

    那王xiǎo九正要开骂,忽然天空一道霹雳闪过,将其劈成两半焦炭。

    街上围观众人,顿时惊呼,“和尚施法,观音显灵!

    悟虚缓缓站起来,飘然而去。

    便听到张寡妇母女,欣喜若狂,呼喊道,“大师!大师!”

    悟虚行了百余米,转过身来,面对着张寡妇母女,巍巍颤颤地举起双手,合掌道,“众生皆苦,万法皆空。两位施主,扪心自问,难道自己没有罪过么?”

    正所谓若月献唱相思曲,妙影顿悟隐约情。

    碧海蓝天红日行,前番酒楼遭罪刑。

    第一百四十三章 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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