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队伍的气氛十分低沉,所有人近乎沉默地低头赶路,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驱赶前来进犯的野兽时,战士们的面孔也带着深深的疲惫。
    就在进草原的第三天,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一下就没有再停过。
    因为他们正好赶上了草原的大暴雨季,没有下足一两个月,大雨是不会停的。
    草原的野草遇到雨水,在这段时间长势疯狂,原本就到大腿根部的草丛,瞬间长到了齐腰深。
    这种草呈墨绿色,一点也不柔软,直挺挺的跟茅草似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割道血口子。现在又长到这么高,无疑加大了队伍的行进难度。
    草丛里。
    嫆骑在独家鳞马王的背上,突然仰起修长的脖颈看着灰暗阴沉的天空。
    天际浩渺,唯有积聚的缥缈灰色云气,与几只急匆匆避雨的飞鸟。
    天上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来砸进嫆美丽的眼睛里,打得她眼睫微颤,长长的睫毛挂满了水珠。透明的雨水又顺着眼角流下,就像泪珠一样。
    他身旁的叶酋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叹息道:“嫆,你说羲巫怎么还没回来呢?”
    嫆收回视线,敛去脸上的失望,轻声道:“也许路上碰到了什么事吧。”
    “如果他在,队伍的气氛一定不会这样低沉。”叶酋长看着后方灰色的雨幕中仿佛行尸走肉一样行走的队伍,苦笑着道。
    雨水不停地砸在嫆头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连抹都没抹一下,只垂下了眼睫:“没有办法,大家不知道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就连我……”
    这时嫆座下的独角鳞马王突然长嘶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嫆一怔,从独角鳞马王背上跳下,看着它的大眼睛,问:“怎么了?”
    独角鳞马王站了起来,仰脖嘶鸣。
    其它独角鳞马纷纷把背上载着的人甩下,踢踢踏踏地聚集到独角鳞马王身边,等着它的命令。
    独角鳞马王低下脑袋蹭了蹭嫆的手臂,又看看远处的草原。
    嫆顿了顿,问它:“你要走了吗?你喜欢这片草原?”
    独角鳞马王人性化地点了点头。
    嫆沉默了下,脸上泛起一抹难言的微笑,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你要走就走吧,外面很危险,一切小心。”
    独角鳞马王又蹭了蹭她的手心,长嘶一声,突然迈步率领着独角鳞马群在瓢泼大雨中离开,背影飘逸矫健。
    叶酋长看着它们离去的背影,一阵肉疼:“不留下它们吗?”
    没有独角鳞马,他们只能靠双脚走了。
    嫆摇头:“这是羲巫找来的马,曾经吩咐过我们不要伤害它们。”
    叶酋长无奈:“那我们以后就没有坐骑了,小心草里的蜱虫吧。”
    草原里除了各种猛兽外,还有着数不清的蜱虫。
    这种蜱虫体积小,爱吸血,又凶猛,无声无息地就爬到了身上钻进了肉里,很多人走着走着才发现自己满腿都是蜱虫。
    那场景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
    偏偏这种虫子一钻进肉里,拔都拔不出来,如果硬拔只能把蜱虫身体拔断,留一截蜱虫脑袋在肉里,让伤口发炎腐烂。
    大多数人身上带着兽皮又不够,无法遮住全身,只能任凭蜱虫钻肉。
    一时间,大家又要抗击猛兽的攻击,又要警惕蜱虫,全都苦不堪言。
    身上蜱虫叮咬多的出现了高热,呕吐,头痛等症状,严重的甚至一病不起,直接倒在了草丛中。
    但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蛰部落是玩虫的,对虫子十分了解,施展手段用一种特殊的驱虫草帮大家驱赶走了大部分蜱虫。
    然而驱虫草有限,大家要节省着用,小部落人和普通人就被大家舍弃了。
    …………
    无止境的暴雨,伏击在草丛中虎视眈眈的野兽,想要抢夺源石的凶兽,一不留神就钻进肉中的蜱虫,就像一根一根的稻草压在众人的肩膀。
    摧垮众人的精神。
    但这些都不是最严峻的问题,最严峻的问题是食物。
    虽然现在只剩下了一万多的人口,但所需的食物也是庞大的,尤其是在他们需要一刻不停地赶路的情况下,草原中还没有野果,只有数不清的野草。
    最终大家商量着规定,队伍一天在原地停留两次,任由各部落的战士们去四周捕猎。捕到多少猎物就是多少猎物,捕完及时回来,时间到了队伍就出发,绝不会等人。
    墨绿色的草丛中。
    黑虎部落一级战士巴木脱离了队伍,独自在草丛中捕食。
    这里的草比之前的还高,已经长到了头部,他握着长矛,袒露着单薄的上半身,身体伏低,在暴雨里盯着一头巨狼。
    这头巨狼毛皮脏污,骨瘦如柴,显然是一匹饿狼。它在草丛中身体低伏,一双狼眼紧紧地巴木,幽幽地泛着绿光,也是把对方当做了猎物。
    一匹饿狼,一名饥肠辘辘的人类,隔着茂密的草丛互相对视。
    “啊!!!”
    一息后,巴木率先大吼着,举着长矛向饿狼攻去。
    饿狼一个猛窜,张开充满恶臭和长满利齿的狼嘴,闪电般朝巴木冲去。
    两者相撞,巴木的长矛没有刺到饿狼,靠近脖颈的地方却被饿狼的爪子狠狠地抓了三道血痕。
    暴雨淋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巴木在雨水里怒吼着,反手握着长矛,又向饿狼刺去。
    长矛甩起一阵水花,饿狼一个扭身,身体前扑,狼嘴大张想要咬巴木的脖子。
    巴木已经可以闻到饿狼嘴里的腥臭,他矮身避开了狼嘴,背部却又被狼爪抓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饿狼乘胜追击,拼命想咬巴木的脖子,巴木拼着被咬的风险,和它扭打在一起,最后奋力地骑到了巨狼背上。
    巴木剧烈喘息着,两条腿牢牢地箍住饿狼的背,不让自己被甩下来,然后高高地举起了长矛。
    噗嗤!
    巴木的长矛狠狠地刺穿它的腰部,锋利的矛头从饿狼肚皮底下露出来。
    鲜血狂涌。
    饿狼身体被长矛贯穿,却没有立刻死去,它眼中幽光闪动,拼命扭动身体,想要爬起来逃走。
    但巴木没有给它这个机会,他扑在饿狼身上,牢牢地抱着它的脖颈,张开嘴巴,像猛兽般狠狠地咬住它的脖颈处。
    牙齿刺破了狼皮。
    和着冰冷的雨水,巴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温热的狼血。
    饿狼趴在湿漉漉的地上,淋着暴雨,眼中渐渐失去光芒,身体变得冰冷。
    巴木睁着眼大口吸吮着狼血,他满嘴都是饿狼脏臭的皮毛,嘴角不停地淌出来不及吞下的鲜血。又吞了一会儿后,巴木用匕首割开皮毛,挖了一块血淋淋的狼肉,直接往嘴里塞。
    而嚼着嚼着,巴木眼睛越来越红,最后竟突然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
    巴木的阿姆和妹妹在迁徙途中,因为近距离听到王种凶兽的怒吼,直接被吼声震死。他的阿父又因为蜱虫的叮咬,发了高热陷入昏迷,至今未醒,说不定过两天也要死去。
    他请榆罔部落的医巫救阿父,可是榆罔部落的巫要他的战兽红牙来交换。
    红牙是一头黑虎,是他从小养到大的,感情深厚,现在还饿着肚子帮他驮着阿父,他又怎么忍心把它交出去。
    巴木陷入到了深深的绝望和无力中,心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来了天灾,为什么他们黑虎部落这么弱小,为什么他们这么惨?!
    这时草丛一阵簌簌。
    巴木停止了嚎啕,蹲在地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十几头皮毛发灰的野狼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在雨幕中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把他包围在中心。
    巴木心沉了下去。
    冰冷的暴雨把身上所有的体温都带走了,只留下阵阵刺骨的寒意。
    三头也许还有机会逃出生天,但十几头……巴木握紧长矛站起身来,咬着牙打算拼死一战。
    突然!
    十几头野狼居然同时呜咽一声,夹着尾巴掉头离去。
    巴木还来不及愕然,草丛中已经再次出现了簌簌声,同时,一股令人压抑的强大气息蓦然出现。
    巴木紧张地盯着草丛,一动不动。
    下一刻,草丛分开,一头威风凛凛的蜂腰黑背虎蓦然出现在这里,它的背上,高高地坐着一名身姿挺拔,面容隽秀的少年。
    巴木张着嘴巴傻傻地仰头看着他。
    半息后他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失声尖叫:“羲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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