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作者: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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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 作者: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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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后来再没人见过沈先生,听说那天天刚亮,他就坐着轿子走了。

    沈先生一走,龙二成了这里的赌博师傅。龙二和沈先生不一样,沈先生是只赢不输,龙二是赌注小常输,赌注大就没见他输过了。我在青楼常和龙二他们赌,有输杏晕易觉得自己没怎么输,其实我赢的都是小钱,输掉的倒是大钱,我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光耀祖宗了。

    我最后一次赌博时,家珍来了,那时候天都快黑了,这是家珍后来告诉我的,我当初根本不知道天是亮着还是要黑了。家珍挺了个大肚子找到青楼来了,我儿子有庆在他娘肚子里长到七、八月个月了。家珍找到了我,一声不吭地跪在我面前,起先我没看到她,那天我手气特别好,掷出的骰子十有是我要的点数,坐在对面的龙二一看点数嘿嘿一笑说:

    ”兄弟我又栽了。”

    龙二摸牌把沈先生赢了之后,青楼里没人敢和他摸牌了,我也不敢,我和龙二赌都是用骰子,就是骰子龙二玩的也很地道,他常赢少输,可那天他栽到我手里了,接连地输给我。

    他嘴里叼着烟卷,眼睛眯缝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每次输了都还嘿嘿一笑,两条瘦胳膊把钱推过来时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我想龙二你也该惨一次了。人都是一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掏钱时那个眉开眼笑,轮到自己给钱了一个个都跟哭丧一样。我正高兴着,有人扯了扯我的衣f,低头一看是自己的nv人。看到家珍跪着我就火了,心想我儿子还没出来就跪着了,这太不吉利。我就对家珍说:

    ”起来,起来,你他娘的给我起来。”

    家珍还真听话,立刻站了起来。我说:

    ”你来g什么,还不快给我回去。”

    说完我就不管她了,看着龙二将骰子捧在手心里跟拜佛似的摇了j下,他一掷出脸se就难看了,说道:

    ”摸过nv人pg就是手气不好。”

    我一看自己又赢了,就说:

    ”龙二,你去洗洗手吧。”

    龙二嘿嘿一笑,说道:

    ”你把嘴巴子抹g净了再说话。”

    家珍又扯了扯我的衣f,我一看,她又跪到地上。家珍细声细气地说:

    ”你跟我回去。”

    要我跟一个nv人回去家珍这不是存心出我的丑我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我看看龙二他们,他们都笑着看我,我对家珍吼道:

    ”你给我滚回去。”

    家珍还是说:”你跟我回去。”

    我给了她两巴掌,家珍的脑袋像是拨郎鼓那样摇晃了j下。挨了我的打,她还是跪在那里,说:

    ”你不回去,我就不站起来。”

    现在想起来叫我心疼啊,我年轻时真是个乌g王八蛋。这么好的nv人,我对她又打又踢。我怎么打她,她就是跪着不起来,打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没趣了,家珍头发披散眼泪汪汪地捂着脸。我就从赢来的钱里抓出一把,给了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让他们把家珍拖出去,我对他们说:

    ”拖得越远越好。”

    家珍被拖出去时,双手紧紧捂着凸起的肚子,那里面有我的儿子呵,家珍没喊没叫,被拖到了大街上,那两个人扔开她后,她就扶着墙壁站起来,那时候天完全黑了,她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后来我问她,她那时是不是恨死我了,她摇摇头说:

    ”没有。”

    我的nv人抹着眼泪走到她爹米行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她看到她爹的脑袋被煤油灯的亮光印在墙上,她知道他是在清点帐目。她站在那里呜呜哭了一会,就走开了。

    家珍那天晚上走了十多里夜路回到了我家。她一个孤身nv人,又怀着七个多月的有庆,一路上到处都是狗吠,下过一场大雨的路又坑坑洼洼。

    早上j年的时候,家珍还是一个nv学生。那时候城里有夜校了,家珍穿着月白se的旗袍,提着一盏小煤油灯,和j个nv伴去上学。我是在拐弯处看到她,她一扭一扭地走过来,高跟鞋敲在石板路上,滴滴答答像是在下雨,我眼睛都看得不会动了,家珍那时候长得可真漂亮,头发齐齐地挂到耳根,走去时旗袍在腰上一皱一皱,我当时就在心里想,我要她做我的nv人。

    家珍她们嘻嘻说着话走过去后,我问一个坐在地上的鞋匠:

    ”那是谁家的nv儿”

    鞋匠说:”是陈记米行的千金。”

    我回家后马上对我娘说:

    ”快去找个媒人,我要把城里米行陈老板的nv儿娶过来。”

    家珍那天晚上被拖走后,我就开始倒霉了,连着输了好j把,眼看着桌上小山坡一样堆起的钱,像洗脚水倒了出去。

    龙二嘿嘿笑个不停,那张脸都快笑烂了。那次我一直赌到天亮,赌得我头晕眼花,胃里直往嘴上冒臭气。最后一把我压上了平生最大的赌注,用唾沫洗洗手,心想千秋功业全在此一掷了。我正要去抓骰子,龙二伸手挡了挡说:

    ”慢着。”

    龙二向一个跑堂挥挥手说:

    ”给徐家少爷拿块热mao巾来。”那时候旁边看赌的人全回去睡觉了,只剩下我们j个赌的,另两个人是龙二带来的。我是后来才知道龙二买通了那个跑堂,那跑堂将热mao巾递给我,我拿着擦脸时,龙二偷偷换了一付骰子,换上来的那付骰子龙二做了手脚。我一点都没察觉,擦完脸我把mao巾往盘子里一扔,拿起骰子拼命摇了三下,掷出去一看,还好,点数还挺大的。

    轮到龙二时,龙二将那颗骰子放在七点上,这小子伸出手掌使劲一拍,喊了一

    ”七点。”

    那颗骰子里面挖空了灌了水银,龙二这么一拍,水银往下沉,抓起一掷,一头重了滚j下就会停在七点上。

    我一看那颗骰子果然是七点,脑袋嗡的一下,这次输惨了。继而一想反正可以赊帐,日后总有机会赢回来,便宽了宽心,站起来对龙二说:

    ”先记上吧。”

    龙二摆摆手让我坐下,他说:

    ”不能再让你赊帐了,你把你家一百多亩地全输光了。再赊帐,你拿什么来还”

    我听后一个呵欠没打完猛地收回,连声说:

    ”不会,不会。”

    龙二和另两个债主就拿出帐簿,一五一十给我算起来,龙二拍拍我凑过去的脑袋,对我说:

    ”少爷,看清楚了吗这可都是你签字画押的。”

    我才知道半年前就欠上他们了,半年下来我把祖辈留下的家产全输光了。算到一半,我对龙二说:

    ”别算了。”

    我重新站起来,像只瘟j似的走出了青楼,那时候天完全亮了,我就站在街上,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有一个提着一篮豆腐的熟人看到我后响亮地喊了一声:

    ”早啊,徐家少爷。”

    他的喊声吓了我一跳,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笑眯眯地说:

    ”瞧你这样子,都成y渣了。”

    他还以为我是被那些nv人给折腾的,他不知道我破产了,我和一个雇工一样穷了。我苦笑着看他走远,心想还是别在这里站着,就走动起来。

    我走到丈人米行那边时,两个伙计正在卸门板,他们看到我后嘻嘻笑了一下,以为我又会过去向我丈人大声请安,我哪还有这个胆量我把脑袋缩了缩,贴着另一端的房屋赶紧走了过去。我听到老丈人在里面咳嗽,接着呸的一声一口痰吐在了地上。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城外,有一阵子我竟忘了自己输光家产这事,脑袋里空空荡荡,像是被捅过的马蜂窝。到了城外,看到那条斜着伸过去的小路,我又害怕了,我想接下去该怎么办呢我在那条路上走了j步,走不动了,看看四周都看不到人影,我想拿根k带吊死算啦。这么想着我又走动起来,走过了一棵榆树,我只是看一眼,根本就没打算去解k带。其实我不想死,只是找个法子与自己赌气。我想着那一pg债又不会和我一起吊死,就对自己说:

    ”算啦,别死啦。”

    这债是要我爹去还了,一想到爹,我心里一阵发麻,这下他还不把我给揍死我边走边想,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了,还是回家去吧。被我爹揍死,总比在外面像野狗一样吊死强。

    就那么一会儿工夫,我瘦了整整一圈,眼都青了,自己还不知道,回到了家里,我娘一看到我就惊叫起来,她看着我的脸问:

    ”你是福贵吧”

    我看着娘的脸苦笑地点点头,我听到娘一惊一咋地说着什么,我不再看她,推门走到了自己屋里,正在梳头的家珍看到我也吃了一惊,她张嘴看着我。一想到她昨晚来劝我回家,我却对她又打又踢,我就扑嗵一声跪在她面前,对她说:

    ”家珍,我完蛋啦。”

    说完我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家珍慌忙来扶我,她怀着有庆哪能把我扶起来她就叫我娘。两个nv人一起把我抬到床上,我躺到床上就口吐白沫,一副要死的样子,可把她们吓坏了,又是捶肩又是摇我的脑袋,我伸手把她们推开,对她们说:

    ”我把家产输光啦。”

    我娘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她使劲看看我后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家产输光啦。”

    我那副模样让她信了,我娘一pg坐到了地上,抹着眼泪说: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我娘到那时还在心疼我,她没怪我,倒是去怪我爹。

    家珍也哭了,她一边替我捶背一边说:

    ”只要你以后不赌就好了。”

    我输了个精光,以后就是想赌也没本钱了。我听到爹在那边屋子里骂骂咧咧,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穷光蛋了,他嫌两个nv人的哭声吵他。听到我爹的声音,我娘就不哭了,她站起来走出去,家珍也跟了出去。我知道她们到我爹屋子里去了,不一会我就听到爹在那边喊叫起来:

    ”孽子。”

    这时我nv儿凤霞推门进来,又摇摇晃晃地把门关上。凤霞尖声细气地对我说:

    ”爹,你快躲起来,爷爷要来揍你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凤霞就过来拉我的手,拉不动我她就哭了。看着凤霞哭,我心里就跟刀割一样。凤霞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护着她爹,就是看着这孩子,我也该千刀万剐。

    我听到爹气冲冲地走来了,他喊着:

    ”孽子,我要剐了你,阉了你,剁烂了你这乌g王八蛋。”

    我想爹你就进来吧,你就把我剁烂了吧。可我爹走到门口,身t一晃就摔到地上气昏过去了。我娘和家珍叫叫嚷嚷地把他扶起来,扶到他自己的床上。过了一会,我听到爹在那边像是吹唢呐般地哭上了。

    我爹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第一天他呜呜地哭,后来他不哭了,开始叹息,一声声传到我这里,我听到他哀声说着:

    ”报应呵,这是报应。”

    第三天,我爹在自己屋里接待客人,他响亮地咳嗽着,一旦说话时声音又低得坏健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娘走过来对我说,爹叫我过去。我从床上起来,心想这下非完蛋不可,我爹在床上歇了三天,他有力气来宰我了,起m也把我揍个半死不活。我对自己说,任凭爹怎么揍我,我也不要还手。我向爹的房间走去时一点力气都没有,身t软绵绵,两条腿像是假的。我进了他的房间,站在我娘身后,偷偷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模样,他睁圆了眼睛看着我,白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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