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侍从陪同容闳前往上海的史广,独自一人押送着容闳第一批采购的物资回到了荒村大本营。虽然是由大彼得推荐雇佣的护卫队运输回来的,但第一次独自掌管一件事务的史广·也累的够呛。已经能够看见村子的时候,史广的车队遇到了江南大营的信使,然后两人都被眼前荒村的景象吓得几乎元神出窍。

    果兴阿所部两千八百余人全军集结,村里村外都站满了整齐的方阵。不大荒村里好像刚刚下过一场雪,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白色,连军队的旗帜也都是一片雪白。灵幡招展,哀乐喧天,哀号和大锣的声音,渲染着哀伤的气氛,那锣声敲得人心都碎了。

    清军依旧穿着月白色的号服,但是帽子上的红缨都被白布或白纸盖上了,胳膊上都扎着白色的布条。远远的能够看见,村里的空地上搭起了灵棚,灵棚前是一身雪白色孝服的军官们。天空中飞舞着纸钱,抽泣声也随风飘来,年少的史广只知道大本营在办丧事,还在跟着伤心,不知是哪位战友不幸殉难。而江南大营的高级信使蔡其荣,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有些发凉了。

    果兴阿所部目前的情况应该叫三军挂孝,除非是天子驾崩或者主将阵亡,否则哪里会有这样的场面。咸丰皇帝肯定是好好的在北京喝粥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主将阵亡。半年多的时间里,果兴阿已经成为了江南大营的第一悍将,堪称江南大营的招牌。蔡其荣就是带着北京嘉奖并调任果兴阿的诏命来的,这个时候果兴阿突然阵亡,可是太出人意料了。而且作为近半年来江南最出彩的少年战将,果兴阿现在也是极有名望的,他的突然阵亡对于军心士气的影响也是不小。

    “娘的,都是一群什么浑人啊!主将阵亡不赶紧上报,怎么先办起丧事了。”蔡其荣心里大骂果兴阿的部下胡闹,急忙催马进村查看情况。

    虽然在大办白事,但果兴阿大本营的防御岂会有任何疏失,蔡其荣还没到村口就被哨兵给拦阻了下来。又是通报身份,又是入内通传,折腾了好一会,蔡其荣才获准入村,但是蔡其荣万万没想到在村口迎接他的居然是披麻戴孝的果兴阿。

    “参领大人,到底是哪位大人不幸罹难?”双方见礼之后,蔡其荣迫不及待的问道。既然果兴阿没事,谁还会有这等规模的丧仪?

    “蔡将军误会了,我部并无重要将佐阵殁。”果兴阿解释道。

    “啊?”蔡其荣一阵错愕,不过他也发现了,博日图、吉英、赛尚阿等果兴阿手下品级较高的人都在,而且这帮人虽然身穿重孝但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哈哈哈!蔡将军,我部前日出征芜湖一带,袭破太平军重镇池州府以及诸多县城,更在回师的路上遭遇我部大仇黄达平。佐领大人已经替父报仇,亲手斩杀了我部不共戴天的仇敌黄达平。”赛尚阿一脸骄傲的向蔡其荣介绍道。

    “那这是……”蔡其荣指着灵棚有些疑惑,既然打了大胜仗应该好好庆贺啊!你们又是灵棚,又是戴孝,搞得像主将阵亡一样干嘛?

    “我们正准备用黄达平的首级祭奠先佐领惠扬公,以及之前阵亡的将士们,一会仪式结束,蔡将军也上柱香吧!”赛尚阿高兴的模样好像要娶媳妇一样。

    “惠扬公为国尽忠,实为我辈楷模,应该的应该的!”既然是一场虚惊,蔡其荣也自然不再惊慌。惠扬是先佐领,也算是果兴阿所部的主将,这三军挂孝也就合理了。

    “吉时将至,请蔡将军入内观礼!”办这么大的白事终于有了个吊孝的,一众人等欢天喜地的把蔡其荣让进了村里。

    走近了之后,蔡其荣觉得果兴阿等人搭建的灵棚很奇怪,里面既没有灵位也没有棺木,反而像神龛一样搭了几级条案出来。出自丰升阿手笔的挽联写的到还可以,上亿联“百战勋名留青史”,下一联“千秋武烈泽庶民”,横额“义烈千古”。

    “请英灵!”司仪显德的一声开启了整个祭奠。

    果兴阿等军官在灵棚前撩袍跪倒,全体官兵也开始行持枪军礼。观礼的蔡其荣和身边的几个戈什哈都是有座位的,问题人家丧礼开始,蔡其荣当然不好意思坐着,急忙起身默哀。作为果兴阿私人家奴身份的警卫排身穿重孝,开始从不远处的迈着奇怪的步伐走了过来。这个步伐很奇怪,蔡其荣从来没见过,好像都在地上趟着走一样,不过整齐的步伐在配上哀乐,让人觉得份外的*肃穆。果兴阿看香港电影学来的香港警察送葬时的步伐,蔡其荣想破了脑袋也没办法认识。不过蔡其荣最惊奇的可不是士兵走路的方式,而是士兵手里的东西。这些扶灵的士兵并没有抬着棺木出来,而是捧着骨灰坛。

    凯旋而归的果兴阿,一回来就命令各部开始收拾东西,只要朝廷的处分一下来马上准备搬家。粮草、金银、工具、物料等等,果兴阿家里的一打大摊子东西实在太多,不提早准备不行。而且就算所谓处分是无中生有的事,果兴阿也得准备了,再过几个月李秀成就要席卷东南了,果兴阿还是得搬家。

    不过在车辆调配上,赛尚阿和众人发生了分歧。他需要四辆完整的四轮马车,而且车上什么别的东西都不能放,本来车就不够使用的显德当然就为难了,最后只能报给果兴阿解决。恨不得把地下工事都搬走的果兴阿,那是什么都舍不得扔,上来就劝赛尚阿让步,把他的东西和别人拼车运送。赛尚阿当场发了火,而且还差点动手打了果兴阿,因为他要运的是四具棺木,而棺材里的人正是果兴阿的便宜老子和三个便宜哥哥。

    “按我们满洲旧俗办吧!”果兴阿还是舍不得地方,但是满族人火化的旧俗还是能解决矛盾的。

    所以今日蔡其荣看到的,已经是洁白的骨灰坛了。蔡其荣也听说过满洲人有火葬就旧俗,但是那都是大清入关以前的黄历了,想不到今天果兴阿居然还这么来。不过这么处理老爸的遗体,是人家佐领的家事,蔡其荣哪里会去插这个嘴。

    蔡其荣又低头默哀了一会,可是再抬头的时候更觉得不对了。惠扬加上三个儿子一共才四个人,但是这些扶灵的官兵足足搬出了一百多个骨灰坛。蔡其荣有点懵了,你们家人都炼出舍利子了,也用不了这么多骨灰坛啊!忠臣义士铜皮铁骨,但也不能烧完了还比别人多吧!

    “请先佐领及阵亡将士发辫!”直到显德喊出这一嗓子,蔡其荣才想起来,感情这次祭奠还包括果兴阿所部全部的阵亡士兵。

    扶灵的士兵又走了一次,这次他们捧出来的是一条条辫子,走进灵棚之后,对照着姓名都盘在了骨灰坛上。果兴阿所部都剪辫子,要辫子带着灵魂归乡,这事蔡其荣早就知道,所以也不以为异。不过这骨灰坛的摆放方式很有问题,虽然惠扬和三个儿子的骨灰坛摆得最高,但其实还是和士兵们同列了,这可太乱来了。官就是官,死了也是官,兵就是兵,死了也是兵,官兵岂能同列。

    一名士兵捧着托盘把黄达平的首级放在了骨灰坛前面的供桌上,果兴阿带领全体军官向所有的骨灰坛行了叩拜大礼。看得一旁的蔡其荣一阵难受,如果只是惠扬和果兴阿哥哥的骨灰坛,果兴阿叩拜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灵棚里还有一百多普通士兵的骨灰坛,虽然死者为大,但是果兴阿堂堂三品大员给死去的士兵磕头,属实是有点过了。

    “阿玛,大哥,三哥,四哥,各位捐躯的弟兄们!从我们到江南来,就一直和我们厮杀的黄达平死了,你们的大仇报啦!”叩拜完了以后,果兴阿没有祭表,而是开始脱稿演讲,即是对亡人说的,也是说给活着的人听的。

    “阿玛您放心吧!我们的佐领很好,朝廷屡次嘉奖我们了!”果兴阿对惠扬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这一句有点干巴巴的。

    “老佐领,您放心吧!五爷是好样的,一切都好!大仇人的头就是五爷亲手砍下来祭奠您的,你在天有灵,看一眼吧!”果兴阿背后的赛尚阿、显德、贵武几位老人,哭天抢地的嚎了起来,一个个都泪如泉涌,还不停的用手捶着地方。丧礼终于有了一点丧礼的样子,不过对比几位部下,说果兴阿不孝都是轻的。

    “几位哥哥也放心吧!家里的姐姐们,还有几位侄儿,小弟会好生照看的!”满人没有嫂子一说,嫂子也叫姐姐。果兴阿这句比上一句还干巴,他和这几位至亲完全没有感情,到是很佩服他们结婚生子的能力,三人都结了婚而且都有儿子。说完了这句,果兴阿停了一下,确认赛尚阿他们没有再嚎,才接着往下说。

    “弟兄们,你们也放心吧!你们的妻子儿女,有我果兴阿了。我对天发誓,只要我叶赫那拉家一天不死绝,有我的族人一口吃的,就有他们的。我会安排人教孩子们学文练武,他们将来都会有出息的。”战死的旗丁在固安都有家室,果兴阿当然要照顾好这些烈属。同样有家室的人,听了果兴阿的誓言心里也是一暖。

    “还有些兄弟跟着我果兴阿的时候是光棍一条,我果五没能给你们说上媳妇,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安心吧!将来战事结束了,我果五会给你们建起金碧辉煌的庙宇,只要我叶赫那拉家一天不死绝,绝不会让你们缺了香火供奉!”这下大部分的光棍汉也暖了,就算战死了,老子能有庙宇供奉了,当神仙啦!而且说到这里的时候,果兴阿也有些哽咽了,阵亡的士兵里他认识很多人。

    “阿玛,几位哥哥,兄弟们!一路走好!”果兴阿端起了一个盛满酒的大碗,蔡其荣还以为果兴阿要干了呢!结果高声吼完了“一路走好!”果兴阿连酒带碗一块摔了。

    “预备,放!”随着仪仗兵的口令,各个方阵齐齐斜举起了步枪,同时扣动了扳机。

    “好大的响动!”蔡其荣被第一排枪声吓了一跳,心中暗暗腹诽。

    “预备,放!”蔡其荣还在腹诽的时候,炮兵鸣响了三十二响的礼炮。

    “有这样的葬礼,死了也闭眼啦!”史广押运货物的车队只能在村口等候祭奠结束,一个脚夫在喧天的炮声中羡慕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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